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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姜屿躺在床上,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羊,外面都将近三更夜了,他还守在她床头没有离开。

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姜屿决定主动和他挑明了,坦诚相对,好好谈一谈。

她撑着手肘坐起身,拉开床帐,伸出脚腕。

“你好像忘了件事,我已经回来了,锁链不继续绑着吗?”

谢知予坐在脚踏上,背对着她。

他没有回头看她,只摇了摇头,随后仰头望向窗外的月亮,很轻地笑了一下,语气像是反问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师姐,锁链真的锁得住你吗。”

“……”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屿沉默了一下,随后又换了个话题。

“你不问问我今天出去见了谁,都做了什么吗?”

屋里没有点灯,谢知予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黑。

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柔得像纱一样,映在他脸颊上,他沉静得如同一幅画。

“师姐想和我说便说,不想说就不说。”

姜屿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掀开被子,挂起床帐。

“我去见了宁秋和池疏,他们前日给我传了纸鹤,我怕你不高兴才没告诉你,对不起。”

谢知予还是没看她,他淡淡地回:“嗯。”

既然要坦诚,姜屿也不打算瞒着他什么。

她找出宁秋给她的布包,打开后递了过去。

“我和他们只聊了几句,谢无咎让宁秋来南诏找你,这是他们要我交给你的东西。”

姜屿话说完,没人接话,四下便陷入了一片幽静。

过去不知多久,窗外响起几声幽幽的蝉鸣后,谢知予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看向姜屿,没有去接布包,甚至都没看一眼。

“你希望我收下,是吗。”

他用的反问句,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姜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她想知道谢无咎的目的,所以确实是希望他能收下的。

谢知予见她不作声,便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他微微低着头轻声笑了出来,看似平和的神色间却隐隐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疯狂。

“师姐总说要我做个好人,坚守道心。但你从一开始就否认了我是个好人。”

剔透如琉璃般的鳞片从他颈侧浮现,一路蔓延覆盖至脸侧。

他眼眸直直地注视着姜屿。

“什么为了苍生、为了大道,这世间其他人是人,他们的命很珍贵,那我呢,我难道就不是人了吗?还是说因为我是乱.伦生子,是世间肮脏污浊的存在,所以我生来就该低人一等?”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谢知予此刻的状态非常不对,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能做到压制住体内的大魔,很少会有像这样失控的样子。

可姜屿一时也不知是自己方才那句话说错了,连忙将过去镜收起来,柔声安抚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知予,你先冷静一下……”

“师姐,你看,连你也在怕我。”他好像完全听不进去姜屿在说什么,只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早和你说过我也是个怪物,就连我以前也经常会问自己:‘我是谁’、‘我还是我吗’。”

他自嘲地笑了,试图调整好情绪,可声音里还是带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悲哀:“可你们居然要求我这样的人去做一个好人,这太可笑了。”

薄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身上,将他的侧脸映得苍白如雪,像一捧即将碎掉的月光。

黑色的魔息自他体内溢散,脸颊上也长出了鳞片,明明看着是很危险的模样,可他的眼神垂下,神情却总给人一种很脆弱的感觉。

“救苦救难,悲悯苍生。其他人死就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救了他们的苦难,可我的苦难又有谁来救?”

没等姜屿回话,他突然逼近,将她抵在角落,呼吸交融。

“师姐,今天你只见了他们吗?”

姜屿被他问得微微一怔:“……不然还有谁?”

谢知予又不说话了。

他冰凉的发丝从肩侧滑落下几缕,扫在她脸颊,滑进颈侧。

姜屿忍不住痒意,抬手拂开,他忽然开口。

“查清我小时候都经历什么就能离开,是什么意思。”

短短一句话,终于撕开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幕纸。

气氛一时间凝固起来。

姜屿错愕地看着他,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怪他会害怕她离开,突然关她小黑屋。

可她没有当着他的面提过这件事,难道是那几日中了情蛊无意中说出来的?

但这也不太对,他的情蛊早在之前就悄悄给她下了……

“师姐,我不在乎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你想知道我过去经历了什么,我现在可以全部告诉你。”

谢知予低垂着眼,注视着她,极不稳定的情绪下,仅剩一点的理智也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我娘是五毒教大长老的女儿,她十六岁那年被送给染病快死的皇帝冲喜续命,进宫后却被皇帝的儿子骗走了身心,这才有了我。”

“她瞒着所有人生下了我,我自出生后就和她一起住在王宫最偏僻的院落里,除了送饭的时候,没有人会来看我们。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清醒的,明明有我陪着她,可是在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陛下。她不要我,我六岁时她去世了,丢下我一个人活着。”

修无情道者,心如冰塑,波澜不生。

谢知予以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难过,可如今面对着她,就好像压抑了数年的委屈通通都在此刻发泄了出来。

“我娘死了以后,陛下终于愿意来看我了。他说他是爱我的,可他的爱也只短暂地给了我几日,然后毫不留情地舍弃了我。”

他轻声说:

“他们都没想过我还能活着从万毒窟里出来,我身上到处都是被毒虫咬的疮口,溃烂发臭,没有宫人愿意来照顾我。”

“我晕倒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途径南诏的谢无咎,他说我天生就该修剑道,要带我回天衍宗,可陛下不准,恰逢那时魔物作乱,沈清风便打晕我,趁乱将我带走。我再醒来时,已经离开了南诏,我那时还太小,根本逃不掉。”

“其他小孩好歹是他们花钱买来的,可我呢,我只是他们路上看中了,像条狗一样随便牵走的。”

这些姜屿从来没有听他提过,也未在过去镜中见过。

她一直很好奇谢知予为何会离开南诏,可如今知道了真相,一颗心却像是被浸泡在盐水里,又酸又涨。

再后来的事情,她全都知道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师姐。他们都不要我,除了你,没有人愿意对我好。”

谢知予倾身压下来,他的肩膀颤抖,埋入她的颈窝。

“师姐,你说做好人要救苦救难,悲悯苍生。你那么有正义感,能不能也救救我,可怜可怜我?”

他声音透着些许沙哑,此刻听起来就像是快哭了一样。

姜屿被他压在床上,她能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很低落。她没有挣扎,正要出声安慰,颈侧忽然感觉到一抹湿热。

滚烫的,一颗接一颗落下。

是他的眼泪。

姜屿一愣,伸出手轻轻拥住他,在他背上轻拍着。

“你别哭啊……”

他一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姜屿空出一只手,用手背轻轻擦掉他的眼泪。

他在这时忽然抬起头,垂下眼轻吻她的唇角、脸颊,再从颈侧一路往下到锁骨,像对待珍宝一样,吻得虔诚又认真。

姜屿被他亲得迷迷糊糊。

直到他的手不知何时触上她胸前的系带。

姜屿立时清醒过来,忙用手去推他:“谢知予,你等一下——”

谢知予动作没停,抽开系带。

“师姐,我们早就成过亲的,可以做。”

他不想再等了,他要她的心。她还是要走,他只能用这种办法留住她。

谢知予在她颊边落下一吻,轻声提醒她:“在极乐世界。”

姜屿想起来了。

他们的确成过亲,可那只是被迫做了一场戏而已。

“你想说那是假的吗?”谢知予仿佛看穿了她,他苍白脆弱的脸上笑了笑,“拜过堂,喝过交杯酒,你的盖头也是我掀的,怎么能算是假的?”

“师姐,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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