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星落(1 / 2)
1732年1月,年三十,江省嘉定县的巷尾。
雍正十年的除夕夜,即便是嘉定县这么个不起眼的渔业小镇也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街上,身着鲜艳旗袍的女子和孩童明显要比着长袍马褂的男子多上不少,平时不出门的妻儿老小正都赶着这趟节出来遛弯儿。
华灯初上,年味渐浓。
沿河而建的各家酒楼灯火通明,亮着彩灯的地方是个庙会,穿过横七竖八的摊位和略显拥挤的杂耍队伍,一家酒肆门口,几个身着红棉袍的小童正在和一个精瘦的烟花小贩讨价还价。双方正争得面红耳赤,只听前面远处几阵喧哗,小贩仰头一探,迅速把炮仗往那小童袋里一塞,嚷着:“得了便宜给了,去去去,那是知县大人来巡街了!”
那清官留一条显眼的白色长辫,头戴斗笠一般的翎毛官帽,帽沿压的很低,深色官袍,宝剑在腰,竟仅仅配了三名护卫。知县并没派头,目光温和,反像寻常百姓一般悠悠闲逛着,时而捡起摊边的文玩杂件把玩。护卫虽高大,却格外亲民,甚至还和路人打着招呼。几人进到酒肆,店小二迅身上前,屈膝行礼,恭敬道:“知县大人,您来光临,实在是小店的三生有幸。”听闻声音,酒馆老板立刻走了出来,躬身行了个大礼:“大人,小店招待不周,请恕。”说罢立马请向最靠窗的一张八仙桌,并亲自为他斟上一杯上等的米酒,一边推荐着时令招牌“桂花糖藕”、“松子焖鸡”等等,店小二则早已给几人一人配了一瓶上等的绍兴黄酒。
酒肆那木墙很结实,天花板上,红灯笼挂得比外头还密,有几个大的,专门为春节准备的,上面写的“福”、“寿”什么的,配上那些装在老式灯笼里的油灯,明亮却柔和得让人迷糊。店里的米酒香气混着炸鱼和炒菜的味道直扑鼻尖,还有一丝沉香的味道,估计是为了盖掉异味而焚烧的。
知县在精致的太师椅上落座。地方官员来小酒楼绝非日常之遇,知县的到来无疑为酒肆带来了荣耀,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隐约的压抑感,因为这一身官服的存在,众人必须对他表示足够的尊重和敬意。“无事,无事。今夜是除夕,诸位欢聚于此,吾路过求一杯热酒罢了,大家继续玩乐,无需在意我。”他说罢,向酒肆的客人拱手,微微一笑:“祝各位新春快乐,福安吉祥。”
听着知县的话,酒肆里的人渐渐放松了。吵闹声再起,骰子、钱币、推杯换盏伴着聊天大笑,再加上外头炸开的烟花,好不热闹的气氛很快回来了。他煮火,热酒,看向红木窗格外,橙红的灯笼和微微飘起的雪花。
“找到,城中酒肆。”一个女子的声音出现在城郊外的一处护城河畔。
河畔上的九曲廊桥,两个身影一黑一白,立于廊桥栏杆。说话的女子一身宽松的黑色旗袍,看着二十出头,小圆鼻,薄嘴唇,没有妆容却相貌出众,眼神凌厉,黑发在寒风中飘逸,似一只神秘的黑鸦。在这个时代,披头散发的女性本就不常见,但更不寻常的,或者说压根见不到的,是她指尖正燃烧着朱红色的火焰,双瞳也赤红如火。在她身后,一个更为怪异的小童站在栏杆上:一头白发被绑成玉米辫,一身白衣,脚蹬一双白色虎头鞋,配上煞白的皮肤,像个恐怖的白瓷娃一般立于夜色。两人一黑一白,像极了索命鬼。女子话音刚落,那小童没说话,一把拍灭了女子手上的火,直接往前纵身一跃。
不到半刻,两人竟已从城外跃至酒肆楼顶。半刻走这八里地(约合现在96公里/小时)绝非凡人可做之事,再配上这掌火如焚的怪象,足以断定两人是有妖法在身。两人站于楼顶檐瓦,似是大动作前的准备潜伏。
一个冲天烟花伴随火头的尖啸破空而炸,飞溅的火花闪亮了整个夜空,也照亮了楼顶的两人。火光下,二者容貌衣着具现:白色小童发如雪,双眼漆黑一团不见眼白,一根红绳绑于双耳遮住了嘴,绳上挂下一排道符似的白布,像森森白牙,煞是诡异;黑衣女子着衣宽松,胸前挂中华结却是黑色,袍上似有银色月牙的暗绣,颇为精致,似是富贵人家却又未见她裹小脚,加上不合礼仪的披发,看二人打扮不合规矩却也威风肃穆,似是神道之辈。
伴着烟花的轰鸣,小童一合掌,白色火焰从掌间迸出,刺眼夺目。两人相视一点头,女子迅速向下一拳轰碎了楼顶,坠入酒肆之内。此等威力已不是凡人可有,要知这琉璃瓦搭上数根杉木主梁榫卯相扣,没有攻城用的破城锤之力根本不足撼动。女子轰然落入顶楼,楼内灯火灭了三分。她蹬碎了几个古筝,那琴师、琵琶手一个个连滚带爬,本在表演的舞女尖叫着四散,观赏的看客更是还没反应过来。
顶楼一塌,整个酒肆震了一下,这酒楼共有四层,顶梁伴着烟花的轰鸣塌下,吵闹的底楼暂未发觉。但知县和三名护卫却察得异样,迅速起身,只是为时已晚。那八仙桌上煮酒的火光忽然一白,白衣小童伴着白色火光滚跃而出,双手还合着十,似是施着什么术法从楼顶瞬移到了知县桌前。店里众客惊恐,不知谁大喊一声“行刺了!”却见那小童已扯住知县的后领。
遇着这情况,寻常官吏怕已是慌无所措,可这知县非同寻常。不等错愕,他迅速一个翻身跌坐顺势撕下官袍金蝉脱壳,那动作是北方摔跤术,看来二人都各怀武艺。官袍撕落,知县赤膊上身,一身比武将还刚猛的肌肉和他的文官形象有了巨大的反差。小童抓了个空,手攥官袍,掌火一放,那衣袍着了,成了火鞭向知县抽去,知县迅速拍桌震起一酒壶挡下,壶炸酒溅,碰了火的酒精瞬时在空中爆出一个白色烟花,火星四溅。
这一个过招快到常人难以反应,直到火花在屋里落地,众人才开始起身奔逃。三名护卫一个瞬身到了小童跟前,但没等三人抽刀,小童先发制人把三人的握刀的手臂连同刀鞘一起踢断,封住了行动。没想这三人是在给知县创造机会,这一秒已够他逃出酒楼。然而他刚欲撤身,一张朱瞳女子的脸贴了上来,遂感胸口一震,喉头血腥,他已摔出两丈之远——这是结实的挨了一掌。
换做常人,被这轰碎房梁的掌力来上一下,可能全尸都难剩。但这知县落地立刻翻腾起身,竟无大碍,只是脸上浮现出刺青一般的暗纹,双眼露出金色光芒,着实怪异。再看刚刚被踢断手臂的三人,把自己的手臂反折了一下也悉数恢复。看来,这儿没一个是凡人。
“三百载未见,兄长,姐姐。”那赤身知县甩了甩脖子,把碍事的官鞋也踢了,赤膊赤脚,要不是还头戴翎毛官帽,已然没有丝毫知县之样。他伏低身子,双臂挡额,做出格斗架势。这种起式怪异,有些像古泰拳又有些像盾卫术,绝非常见流派。
“絮絮不休。”女子不等他说完就迅身上前。她的动作怪过那知县,毫无抱架,不做防御,身子前倾,双手低垂,但速度之快抬手即是猛攻,落手即是闪避,没有一丝多余。另一边,小童强攻压制三名护卫,不给一点喘息机会,所触之物皆碎,攻势霸道刚猛,却连发力呼吸也不听着。
只见那小童一个落身,在高大的护卫胯下滚过,顺势用手刀劈断其跟腱,飞身一跃骑上了背,再两手一拧,直接掐断了那护卫的脖颈。
一人倒地,还剩两人。
这种级别的恶斗,半秒的不慎足以死上几回。见手下已亡一人,知县大吼:“尔等力不敌,撤!”
刚刚交锋时的白焰在这一分钟的缠斗下已经在一楼屋内蔓延,火势不小。宾客们大都窜出了酒肆,连店小二都不见踪影,只剩那老板对着熊熊白焰的酒楼叫哭。
知县脚蹬木墙,准备越窗,谁知女子速度更快,拉回一击,两人同时撞进二楼。二楼是酒肆的画廊,屏风四起,两人通过画中剪影判断对方位置。知县用屏风作掩护冲破画布一个偷袭,电光一闪那女子未得反应,被击中腾空,撞得四面屏风连着画布腾在空中,挡住了双方视线。对凡人来说滞空的一瞬对他们却是转换攻守甚至分出胜负的一刻。
双方腾跃之时碎在空中的画布突然烧了起来,那白色小童从画火中双手合十着跳出,本在楼下与其交手的两名护卫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也往楼上跃。
看来这小童是会用术法在任何火源之处实现瞬间移动。
但这一下的距离拉散,给双方都制造了机会。知县立马撞开窗户,在空中快速脱身。黑白二人紧咬不放,跳出窗外追击,慢了一步的两名护卫也赶了上去。
烟花火光冲天,远处的民众们还沉浸在除夕的热闹里。几人在街上疾速奔走,撞散了人群,掀翻了摊位,踩着舞龙舞狮的狮子头,在闹市追杀起来。知县似乎不想伤到民众,也可能单纯觉得人潮拥挤不便逃亡,他一个急停拐弯,出了庙会,往人烟较少的药铺一带逃去。
那药铺是整个江南最大的一家,牌匾上金墨题着“仁和百草”,外墙上挂着幅医圣张仲景的画像,旁边是他的《伤寒杂病论》的部分篇章。在这家家庆贺的日子,若不是不得已,大家都避讳和药有关的东西,这一带自然人烟少些。
“老板,这丹参和枸杞子分别多少钱一两?”一中年男子,头缠红布,正忙着为客户称药。
“三文一两,枸杞子五文一两。”药铺的老板回应。他块头巨大,身着深蓝色的长袍,眼神锐利,有着和这药店不相符的气场。突然,他头一抬,说道,“失陪失陪,吾师有难!”不等众人反应,他一个大跨翻过层层叠叠的药柜往店后门冲去。
对面是奔来的知县,两侧的墙上一黑一白二人飞檐走壁紧咬不放,再后面是二名护卫。忽一声巨响,尘石漫天。那身形硕大的药师,赫然挡在黑白二人面前。为首的小童被突然出现的药师一拳抡飞,不等小童反应,第二拳势大力沉的砸下。被这意外加入战局的连拳打断,二人不得不先对付眼前这个巨无霸。在拦下二人的一瞬,知县早就跑了数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