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菲奥娜·艾尔24(2 / 2)
过了许久,久到拉奥多都怀疑她是不是逃跑了,才传来一阵沙哑哀怨的声音,“我不是‘女士’,只是个可憎的怪物,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了结我的痛苦,或者离开……”
“你要明白这不是我们能决断的事情。我们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后面的大部队才能做好万全准备。就在几天前,我率领的侦察队就让那帮畜生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也许是察觉到拉奥多浑厚嗓音背后潜藏的悲伤,菲奥娜没有回答。拉奥多便继续说道:“我们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所以在森林外围遭遇袭击时没做好准备,死了六个人。任何信息都很重要,也许某句话就能让我们少死一个人,或者多救一个人;至于你的痛苦,等后面佩拉塔和另一个法师到了,他们也许有办法帮你恢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声音,“我……我明白了……”接着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拉奥多赶忙退到一旁,一手按到剑柄上但没有拔剑。
众人见了,也和他一样往后退了一步,清出来一圈空地。之后一个身影从地下室爬出,借着这一圈火把,大家终于看清楚女人的面貌。
只见那女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黑色长发极度蓬乱,胡乱披在身上,一圈带血的尖刺荆棘从头皮长出,几乎笼罩半个头颅,许多尖刺都刺入头皮,渗出血来,数条拧结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但遮不住那双有灵性的哭肿了的绿色眼睛;
她低着头,但看得到被火光照亮的半张脸上充斥着憔悴、痛苦和悲伤的神色,以及干了又流、流了又干的泪痕,极度瘦削的面庞毫无血色,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和淤青的混合色;
上身只有一件布满血污与灰尘的破烂衬衫,两条变形的手臂没有衣物覆盖,看得到数条狰狞的伤口,手指修长且畸形,黑色指甲又长又利,整只手隐约反射出金属光泽;
腰下没有双足,只有一条粗壮的覆满鳞片的蟒蛇尾,上面同样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口,相当部分鳞片反了出来;
再看后背,本就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衬衫还破了个大口子,看得到里面巨大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上面的焦肉、脓水、血水和血管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一眼便要呕吐不止。
众人看到菲奥娜的样子无不激起生理反应,后退的后退,呕吐的呕吐,惊讶的惊讶,各不相同。尽管他们很不想在一个已经遭受如此不幸的人面前显露不适,但身体可不会顾及这些,好在他们极力克制,才让这一轮反应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菲奥娜把众人的反应的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些只是正常的反应,只是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看到我的样子,诸位应该理解为什么死亡是对我最大的慈悲。”
“某种意义上我并不能反驳。如果他们不能治好你……你的愿望可能可以被满足……”
“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会很感激。”
接着众人无话,在村子找了一架还算完好的板车,简单修理后把菲奥娜抬了上去,用两匹备用马拉车,里卡多和奈特骑马跟在最后;为了避免回到营地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还给菲奥娜身上盖了一层布。
看着始终低垂着头的菲奥娜,里卡多靠近奈特,半天才憋出话说:“我得谢谢你——刚才你帮我说话,不得不说挺令我意外。”
“别误会,你仍旧是个混蛋、流氓,我只做必须做的事;倒是你,我不认为你是出于高尚的目的不动手,为什么这么做?”
里卡多又皱起嘴角,一脸不爽,“你是不恶心我就不舒服是吧?”
“我没这种癖好,只是单纯的不屑而已。也许你以后可以赢得我的尊重,不过——可能得下个轮回才行,这一世我看够呛。”
于是对话被迫中止,里卡多的脸色变回了之前难受的样子。
走回临时营地还需要些时间,尤其是现在已是晚上,他们还多了个板车,速度更慢,但他们可不敢休息,一方面是怕敌人偷袭,另一方面是怕菲奥娜出什么幺蛾子;他们也不敢大声说话,怕一个不小心让她情绪激动,逃跑事小,发狂事大,所以一路无话,极为无聊枯燥。
百无聊赖之下,里卡多取出疙瘩哨吹奏起来,众人一听到前奏便齐刷刷地转头盯着他,眼睛还往菲奥娜那边动,意思是让他注意一点。他却不怕,说:“放轻松,只是些令人安心的小曲子。”接着随意吹奏,一首即兴的小曲在众人周围飘荡。
曲声悠扬缓慢,婉转动听,又喜欢在小高峰处骤然转折,像顽皮的鸟儿在云间来回穿梭,叫人摸不清楚踪迹,却不得不被其中的灵巧所感染。
加上夜晚的寂静环境,断续的蛙鸣、隐约可听的蟋蟀叫声皆融入其中,引得每人心底各响起儿时晚间的童谣,虽各不相同,但莫名地契合曲调。此时星光点点,月亮半掩在云层后,虽未下雨,曲声却隐有雨珠弹点;星月无声,柔和的微光却仿佛叫人听得见,直飘到人的心坎里;纵使其中有几个音吹错了,也像无拘无束的清风一样跳跃而去,仅作个过客无人在意。这首曲子没经过任何事先准备,里卡多也惊讶自己这回吹得怎么这么好。
然而,正当他忘情时,一个铁塔一般的身影堵在他前面,正是拉奥多。拉奥多一把夺下他的疙瘩哨,强压下声音严肃地说:“我不管你有多无聊,给,我,安,静!我不想哪里的怪物或土匪被你的声音吸引过来,明白吗?”一听,里卡多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很好,服从命令就不会有事,等回了雅拉,你爱怎么吹就怎么吹;但现在,要是让我再听到……”
“您不用说了长官,我懂,我懂……”
于是拉奥多把疙瘩哨还给里卡多,离开时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接着指向里卡多,意思是我盯着你。
接下来的路程里卡多全程都耷拉着头,他没有注意到板车上的菲奥娜——当他吹奏疙瘩哨时,菲奥娜的头曾一度抬起来过。
尽管她的心和灵魂都被无尽的痛苦填满,且受尽折磨,但这首曲子仍旧让她回忆起过去那美好的回忆:她和她的爱人漫步在晚间的树丛中,吃着饱满多汁的浆果,沐浴在露水和月光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互相谈论着各种话题,一边走一边和其他村民打招呼……短暂的回忆在一瞬间无限拉长,脑中的画面定格在她曾经的年轻且富有活力的面庞——随后陡然破碎,化成尖利的带血的碎片消散在虚无和黑暗中。
音乐停了,她的回忆结束了,身上的疼痛和异物感回来了,微冷的空气包围着她,她看到自己破烂的身躯和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远景,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漫长的折磨经历占据她的思维,苦涩和郁结充斥胸间。
死亡似乎是她的唯一解药,但她又深深地为自己的懦弱而自责,即使这并不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