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俗曲淫乐34(2 / 2)
徒弟自然不敢打扰师傅雅兴,攸几和羊井将今日易换采买来的食盐、梅干、粟米、腊鱼、麻绳和棉线放入竹居之中,子昭和鬼殳则将取回的衣物、食器和铜矢收拾停当。四人将一应物事收放安稳之后,高卧小竹屋笫(zǐ)上歌唱的甘盘才发觉众人早已归来,连忙止住歌声询问河邑近况。
攸几与子昭进入甘盘的小竹屋,恭敬回答师傅询问。问答完毕,攸几正要告辞退出,去灶间准备小食,子昭却开口问道:“师傅方才所唱,是何歌曲?”
甘盘抚着髯须问道:“为师所唱乃是自作之曲,有感而发,随性而歌,歌无名,曲无谱,只为消磨时光、一抒胸臆而为。”
子昭点头,又问:“师傅这无名之曲悦耳动听,却不知曲调算是雅乐,还是俗曲?”
甘盘答道:“唱词绝非典雅,曲调率性而为,自是俗曲。”
子昭面露笑容道:“弟子记得师傅说过,俗曲知其所以然即可,沉迷其中可使鬼神震怒,戎夷轻视。方才师傅歌唱不休,俗曲之声远播天际,鬼神闻之,岂不震怒?何况听曲中词义,颇有安于野鄙、不思进取之意,岂不令夷狄轻视?”
攸几拜入师门多年,奉师傅甘盘如神明一般,从未质疑过甘盘所言,听闻子昭竟然以师傅高论指摘师傅,不由瞪大眼睛,侧视子昭。
甘盘闻言倒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吾乃老朽,身居野鄙,远离庙堂,沉迷粗鄙之乐,无伤大雅。尔乃国之储君,若演奏靡靡之音、沉浸淫逸之声,则使朝堂之内诸臣离心离德,使四处方国夷狄有可乘之机。”
甘盘顿一顿又道:“为师如今居于深山,久不得志,胸中志气确有些消弭,故而所唱曲中满是意兴阑珊之辞。方才高歌半日,靡靡之气似已随歌声而去,可见这俗曲倒可一吐颓唐、振作意志。汝等心中烦闷之时,可以高歌长啸,抒发排遣,然而断不可沉迷。”
子昭见甘盘作为师者,毫不避讳自己之短,既能正人,又能正己,对师傅的敬佩又添了几分。三人又闲谈些歌唱俗曲之事,子昭得知甘盘曾在殷都奉公,从都中多万乐师那里学了不少歌唱和练习嗓音之法。攸几本来就爱唱曲,之前却不敢向师傅学习歌唱之法,趁此良机与子昭一起向甘盘讨教了许多歌唱吐纳之法,获益匪浅。子昭不善歌唱,唱起俗曲五音不全,但却爱听曲,此番经甘盘点拨教导,唱起曲来也能和音压律了。
作者按:
史料记载和出土文物均说明,商代时期已经出现了用于祭祀天地祖先、册封奠置典礼、朝贺宴享大典时所用的乐舞,也即后世所说的雅乐。与雅乐相对的,是民间的俗乐,往往被贬称为淫乐,或淫声,泛指流行于世俗的音乐舞蹈,是人们用于娱乐、抒情的歌舞。
商代的舞蹈亦有其名,甲骨文中有“万舞”(《小屯南地甲骨》825)之名,万舞也见于《诗经》: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诗·邶风·简兮》)
诗中所言“万舞”,为舞者模仿御马的凛凛威姿,应属武舞。《周礼·春官·乐师》云:“凡舞,有帗舞、有羽舞、有皇舞、有旄舞、有干舞、有人舞。”郑司农解释为:“帗舞者,全羽;羽舞者,析羽;皇舞者,以羽冒覆头上,衣饰翡翠之羽;旄舞者,牦牛之毛;干舞者,执干舞;人舞者,手舞。”甲骨文中有“舞戉”(《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206),为执钺而舞。有㚘(bàn)舞,指双人款摆而舞;又有羌舞,是羌人之舞。还有“林舞”(《甲骨文合集》31033)、“舞羊”(《甲骨文合集》20975)、“舞䖵(kūn)”(《甲骨文合集》20970)“舞卍”(《甲骨文合集》20974)等,应是指不同形式的乐舞名。有一片甲骨文云:
叀祖丁林舞用,又正。(《甲骨文合集》28209)
记载的应该是用林舞祭祀先王祖丁。
华夏各族的歌舞音乐起源较早,原始社会人类抒发情绪的本能宣泄就已形成各种形式的歌舞。因此,民间俗乐的出现应比雅乐的出现早,不过俗乐难登大雅,故从甲骨卜辞、金文至后世的文献少有记载。俗乐产生于民间,具有通俗、活泼、多样、粗犷的特点,雅俗共赏、男女咸宜,各阶层的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款。当然,很多俗乐也包含两性色情和暴力恐怖的元素,纵观典籍,俗乐为数不多的记载大多是负面的,如:
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尚书·商书·伊训》)
于是使师涓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慢于鬼神。(《史记·殷本纪》)
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史记·周本纪》)
纣为《朝歌》《北鄙》之音,身死国亡……纣之行何隘也。……夫朝歌者,不时也。北者,败也;鄙者,陋也。纣乐好之,万国殊心,诸侯不附,百姓不亲,天下叛之,故身死国亡。(《史记·乐书》)
纣王喜欢歌舞俗乐,命令他的乐师作了《北鄙之音》和《北里之舞》。《北鄙之音》全是汇集民间萎靡、颓废的音调写成,《北里之舞》乃集中中原和东夷等少数民族中柔弱、淫荡的舞姿而成。
柔和抒情,乃至颓废萎靡的曲调,描写男女情爱的歌舞,甚至带点少儿不宜的内容,时至今日依然是广受大众喜爱的音乐舞蹈素材。可想而知,作为文艺青年、时尚君王的纣王子受自然不能免俗。至于因为喜爱乐舞而导致亡国,音乐和舞蹈艺术表示,这个锅我们可不背。
商人喜爱俗乐也是有遗传的,商人先祖王亥曾经以干舞(盾牌舞)引诱有易氏美女,被人捉奸后杀害。这一事件不仅记载于《楚辞·天问》和《山海经·大荒东经》,甲骨文卜辞中也发现了王亥的相关记载。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平肋曼肤,何以肥之?有易牧竖,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何所从?”(《天问》)
有困民国,勾姓而食。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河伯念有易,有易潜出,为国于兽,方食之,名曰摇民。帝舜生戏,戏生摇民。(《山海经·大荒东经》)
雅乐用于典礼仪式,雍容典雅、庄重肃穆;俗乐起于生活,曲调各异、内容多样。从人类喜新厌旧的本能来说,长年累月反复洗耳的雅乐自然越来越不受用,而不断推陈出新、内容活泼多样的俗乐则会广受欢迎。历代的记载证实了这一点,不仅纣王子受,其他掌握音乐话语权的贵族们对雅乐渐感厌烦,而成为俗乐的拥趸。如《乐记》所载,魏文侯“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让孔子扼腕叹息的“礼崩乐坏”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雅乐不受待见,而俗乐成为音乐主流的现象。
现代的雅乐,就是国歌、进行曲之类的音乐。这些音乐雄壮优美,但是长期反复的倾听,再经典的雅乐也会让人觉得厌倦。而不断推陈出新的戏曲、流行、摇滚、说唱,乃至二人转受到欢迎,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古人和今人在这一点上,定会取得高度认同。
参考文献:
宋镇豪.商代社会生活与礼俗[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10)
李雪山.商代封国方国及其制度研究[D].河南:郑州大学,2001(4)
杨赛.商的礼乐文明[J].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202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