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渡口观兵(2 / 2)
兴汶饶有兴趣地问:“大王可曾准你所请?”
虎缶志得意满地答:“大王准我所请,任我为左师左旅御史,随军出征。”
兴汶道:“御史?那不还是在军中来回宣达王命、传递军令吗?”
虎缶正色道:“不止于此,军中御史还有监察之责,更何况此次出征,必经战阵,御史亦可驱驰戎车、陷阵破敌。”
兴汶又抬杠道:“方才眼见对岸你乘着的,还是你那一架乘车,精雕细琢、宽敞华贵,然车舆沉重、衡窄轭细,不敷战阵所用,如何陷阵破敌?”
虎缶反驳道:“此番返归殷都,我便找驾戎车换了这乘车!”
子昭关心父王,岔开话题,问道:“虎君,父王近来可安好?”
虎缶答:“大王日夜与众臣商议国事,颇为操劳。然宴饮如常,鲸吞虎饮,王体当是康健,殿下勿忧。”
三人又说些出征目方、兵戈战阵之事。说话间,浩浩荡荡排成长蛇之阵行军的左师左旅已经开始陆续渡河。战车停稳后将战马从车轭解下,驭者牵马上船,与车分别渡河。而步卒则分乘较小的渡船依次渡河。跟在队伍最后的是五十余辆牛车和百余头驮牛,两牛套一车,宽阔的牛车上装载着全旅将士的甲胄辎重,驮牛则驮着足够全旅人马五日所用的粮草。
三十余艘渡船足足渡了二时有余,直到小食时分,全旅才渡河完毕。是夜,大商王师之左师左旅在河邑邑落边安营扎寨,邑尹早已率领邑中众人备好劳师酒饭,河行兵卒将热气腾腾的粟饭、羹汤、鲜鱼、黍酒送到左旅营中,王师将士自是一番大吃豪饮。而河邑邑长妥亘则令羁正在羁所中安排下酒宴,宴请子昭、虎缶、兴汶、亚旅(旅的指挥官,一旅约三千人)、司旅(旅的副指挥官)和左旅各大行的行正(大行的指挥官,一大行由数百人至一千人组成),酒食自是比送到营中劳军的丰盛精致得多。
次日一早,左师左旅拔营整装,全军用过大食之后,启程继续向殷都赶去。左师左旅将在殷都与攸、林两方国之旅以及河西兆各邑邑兵汇合,整军完毕后,由商王亲自主持出征典礼,杀牲祭旗,并将代表王权和指挥权的铜节金钺授予此次出征的主帅,也意味将这支劲旅的统帅之权交予主帅。其后,左师左旅将回转南下,再次渡过大河,前往河南兆讨伐入侵的目方之敌。
子昭、兴汶以及妥亘等人在邑边大道目送雄师北去,在队伍的最后边,虎缶依依不舍与二位好友道别,坐着他的豪华乘车随军而去。
经过这两日与虎缶、兴汶谈论天下大事和殷都逸闻,又目送雄师精兵铿锵出征。子昭安坐求学的心情大减,决定为自己放假两日,前往西牧驰马射猎,以彰胸中情怀。本着刻不容缓的精神,子昭从兴汶带来两车物事中挑出残月、落日二弓,又装了满满四袋箭叫鬼殳与羊井背负,三人即刻赴西牧而去。
到得西牧,说明来意,牧正、牧尹自不敢怠慢,请子昭到栏中挑选马匹。子昭挑了一匹名唤乌鹊的黑色骏马,鬼殳和羊井也各挑一匹马随驰而行。子昭纵马于原野,弯弓猎兔、高声呼喝,总算出了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
奔驰狩猎一阵,鬼殳和羊井马上已经有了六只猎获之物,不过皆是鼠兔之类的小兽。子昭颇觉意犹未尽,驱马朝北砀山下驰去,意欲在山林之中射得一些大兽猛禽。
飞驰至北砀山下,林木渐密。子昭远远眺望一番,看见林中大树顶端,栖息着一羽硕大的白色大鹮,正在悠然自得地梳理羽毛。子昭勒住缰绳,待胯下乌鹊停稳后弯弓搭箭,朝着白鹮抬手便是一箭。只是久不习练弓矢射术,加之落日弓力强于寻常战弓,那铜矢挟劲风擦着大鹮的翅膀而过,未曾中的。大鹮受惊,振翅腾跃飞起,直冲云霄而去。子昭气急,心中一股邪气无处发泄,便又取出一箭,搭在弓上随手向近处一片林中放去。哪知这林中栖着一群黑雀,黑雀受惊四下飞起,其中一只慌不择路,挨着子昭所骑的乌鹊头眼飞过,乌鹊受惊,人立起来,而后甩头狂奔。子昭驭马不住,在乌鹊狂甩之下,坠马重重摔在地面之上,一时之间,但觉头昏脑晕、臂痛臀裂。
鬼殳与羊井见状,拼命飞马过来驰救。羊井常年驭马训马,深知坠马救护之道,一番扶持检查之后,好在子昭并无大碍,只是左臂关节处脱了臼。羊井施展常年积累的接骨之法与鬼殳忙得两头白汗才将子昭脱臼的关节接上。子昭也是疼得大呼小叫、呲牙咧嘴。
羊井随后寻回已经冷静下来悠然漫步的乌鹊,三人三马灰头土脸、小心翼翼地返回西牧。牧正见子昭头青臂斜,华贵整洁的白袍白裳上也沾满泥土。拉过羊井询问,方知今日子昭遇险经过,也是惊得一头冷汗。
子昭当日便返回河邑羁所,休养生息,晚间派鬼殳向师傅甘盘言说子昭身体抱恙,告假三日。
三日后,子昭觉得身上淤青渐消,左臂也能活动自如。便拜见师傅甘盘,准备继续求学问道。忽见鬼殳前来通报,有殷都内史前来宣达王命,已到羁所,请子昭前去接王命。
子昭赶忙出堂来见,这史官已进入羁所院中。子昭细细端详,暗道此人面孔必曾相识相见,只是其人其名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内史例行公事,双手持铜节宣王命,一张口子昭立即恍然大悟,史官这满口的西鄙乡音,不是周方伯姬隃之子姬非,还能是何人?
姬非宣达王命完毕,因其与子昭并不相熟,寒暄过后当日便返回殷都覆命,并不留下与子昭宴饮相谈。就算姬非愿意留下与子昭欢饮畅谈,子昭此时也此无心情。因为,姬非所宣王命斥责子昭纵马西牧,身涉险境,命其即刻静居深山、心无旁骛、专心求学。王命还令河邑邑长妥亘兼任小史(下级史官,负责传递信息,兼有巡查之责),监督子昭求学,若子昭离开北砀山,便立即飞马报告商王。
子昭返回羁所房中,收拾行装,思量万千。子昭先想,到底是谁人将我在西牧坠马之事报予父王?三天之内,王命便至。是牧正、牧尹,还是牧中其他人?难道是师傅甘盘?不对,他只知我告假,并不知我坠马之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望着满车的珍贝华服,子昭心道:就算自己贵为太子,享尽荣华,也无法事事如意,甚至大多数事皆不如意。如今更要如囚徒般,赶赴野鄙深山修心苦学。转念一想,如父王般君王之尊,拥有天下,也因四方戎夷入侵,方国叛乱而焦灼苦恼。甚至父王欲任命望乘为师氏统领出征之师,都要受到贵胄百官的掣肘。倒是像攸几和羊井这样出身贫贱,日日操劳,久历磨难之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半瓶冷酒,一只羊腿,甚至一瓮碧油油的野菜汤羹,都能让他们欢乐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