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献俘之礼21（1 / 1）
在老戍之战的十七天后，正对殷都南门的大道之上，人群熙熙攘攘、嘈嘈戚戚，热闹非凡。殷都中无所事事的游冶之徒昨日便已从市井传言中得知，王师在河南兆大败目方入侵之敌，今日正是凯旋返都之日。今日正午将在宫门前举行盛大的献俘之礼，将此战捕获的俘虏和战利品献予大王。明日大王将在宗庙之内主持周祭大典，将王师凯旋之事祭告祖宗之灵，致谢祖宗保佑王师大胜。除了这条消息，还有一些旧闻轶事、捕风捉影之说在市面上传播开来，为殷都游手好闲之人的饭后杂谈增添了不少话题。比如，妇婵受大王恩宠日盛，来年定要被册封为后。而与之相伴而生的谣言是，太子行止不端，故而日益失宠，恐怕储君之位即将不保。还有一则新的传闻，那便是大王庶长子子时在此次讨伐目寇之战中，统率西旅予敌以致命一击，立下大功，问鼎储君之位的筹码又添了一分。
就在这一如往日喧闹殷都大道上，突然由南驰来二骑，看身上装束打扮似是军中斥候。二骑风尘仆仆驰入殷都南门后勒马停住，对门内兵寮门前等候已久的一位守门行长说了些什么，便又催马继续往城内驰去了。只是二骑进了南门之后，殷都内大道上人流增多，时不时还有一辆牛车或马车在道上行驶，马上二人不得不勒马降低速度。
那位守卫南门的行长与二骑交谈过后，便急速跑上城头，对已在城上等候多时的十名手持号角的号手下令，号手得令后一起举起手中号角，用力地吹了起来。殷都街道上的行人，还有房舍距离南门较近的都中居民，听到这悠长高昂的号角声，都明白这久违的号角之声意味着王师凯旋而归了。在房中为生计忙碌的壮丁和妇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房门，走出院门，到大道两旁，挤入人群之中，都想一睹凯旋之师的威武阵容，还想瞧瞧这次王师有些什么俘获，是否执捉住了敌方魁首。
师氏攸由终于率领着得胜之师返回殷都，四旅之师浩浩荡荡，缓缓由南而来。一月以前这支讨伐目寇的王师从殷都出发时，仅有左师左旅和攸旅由殷都出征，林、西二旅俱是在梌邑与左旅和攸旅会合的。因而返回殷都时，当四旅军阵齐齐列队归来，看上去阵容比出征时还庞大了一些。但是，经过此次恶战的四旅将士们都知道，有近千名同袍战死在了老戍之外的那片荒野之地，还有二千余人受了轻重不等的伤，能够活着从战场凯旋的人皆感庆幸。
终于，殷都的百姓望到了王师的行伍，由斥候和马兵组成的前锋在前开道，其后是连绵不绝的战车和戈士。百姓在街道两边观望迎讶凯旋之师，气氛热烈。当人们看到队伍前面的一列军阵所擎旗帜上绘的是朱雀图案，知是左师左旅来到，人群中便发出第一声欢叫。主帅攸由和各旅的亚旅乘坐着自己的戎车，进入城门走上殷都大道时，城中百姓大多能通过其华贵的服饰甲胄和车上的旗号辨认出他们，人群中便会发出一阵阵掌声和叫好声。从掌声和喝彩声的大小来看，此次凯旋诸将之中最受欢迎者莫过于师氏攸由与西旅亚旅子时。
最让殷都百姓们感到兴奋和好奇的是俘虏，当队伍最后的俘虏出现时，人群中爆发出远比主帅和将领到来时还热烈的欢呼喝彩之声。俘虏们五个人一组被粗绳拴成一串，步履蹒跚地木然走着，对自己的未来不抱任何希望。还有几十名俘虏由于伤势过重，无法自己行走，只能被捆放于牛车之上。跟在队伍最后的还有十几辆牛车，打头的一辆牛车上杂乱地放置着十几面青色的和黄色的旗帜，后面的车上堆满了缴获敌军的兵戈甲盾，有些甲胄上的血迹还未洗去。人群中识得旗号旗色的百姓惊讶地发现，缴获的旗帜中，除了有目方的青色大眼旗外，还有绘着卢方名号的土黄色旗帜。
当凯旋之师沿大道穿过半个都城，来到王宫门前时，负责守卫王宫的多马卫、多射卫、多犬卫已在宫门外列队恭候多时。矗立在宫墙之上，高擎玄鸟大旟（yú，绘有鸟隼图案的旗帜）、日月太常（绘有日月图案的旗帜，先秦时为君王专用）、交龙白旂（qí，绘有二龙相交图案的旗帜，先秦时为君王与诸侯专用）与其他各色通帛（单色无图案的旗帜）旄旌（旗干饰有走兽尾巴和飞禽羽毛的旗帜）的，是由王族子弟组成的多子族族旅，其众盔明甲亮，属实称得上商王亲兵。
当凯旋之师的先锋距离王宫大门尚有一里距离，随着多子族族旅亚旅子巫的一声令下，宫墙之上的百余号手和鼓手一齐奏鸣，号角声悠扬不断，十面大鼓旋即发出震耳欲聋般的轰鸣之声，鼓声殷殷冲破号角呜嘟之声，直入云霄。
待到凯旋将士依次列阵肃立，师氏攸由率领四旅亚旅下车立于军阵之前，由攸由迈步前出，躬身行礼后高声唱喝：“玄鸟鸣天，其声殷殷。王邑大商，其威晖晖。天佑商邑，降予猛士。王师振旅，赫赫而归。”攸由唱罢，躬身而立。此时，在宫门处凝神肃立的宗尹（主管王族事务）子弗立即返身回宫中通禀。
半刻之后，伴随着宫门之内的钟罄雅乐之声，商王子敛及其扈从仪仗缓步从宫中行出，徐徐登上宫墙。此时，宫门内的钟磬之声戛然而止，上万人簇拥站立的宫门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当商王再次出现，其人已在宫墙之上，子敛走向置于宫门正上方宫墙的席座，当他安然落座之时，宫门内的钟罄雅乐再次奏响，尽显雍容华贵，与鼓号之声相得益彰。
献俘之礼由此开始，由宗尹子弗司仪，宣令师氏攸由禀告此战经过。师氏攸由再次行过见君王大礼之后，朗声禀告此战的起因、经过及结果，着重强调托庇天地祖先保佑，故而大获全胜。而后，攸由顿了几顿以调匀气息，继续大声唱喝禀告此战中立有战功的将士，子时、攸喜、虎缶、望乘、林笃皆因大功列于战功名单之首，其他英勇奋战的中下级军官及士卒列名于后，鹿辰、虎负、田石皆在其中。最后，攸由报上了此战的战果，斩杀敌军数量，俘虏敌军人数，缴获兵器甲仗及鼓号旗帜的数目，均一一详细禀告商王。言罢，攸由再次行礼。
其后，司仪子弗请君王示下。商王子敛年近四十，目光炯炯，白面微髯，头发略有花白，体型清瘦高挑。子敛起身立于宫墙之上，扫视下方将士片刻，而后朗声宣君王之命。先是感念祖宗神灵护佑，大商得以繁衍传承，遇凶必吉，逢敌必克。而后称赞师氏攸由以下全军将士奋勇作战，驱逐敌寇之功。宣布对有功将士的赏赐和奖励，其中。攸由、子时所获赏赐最厚，不仅获得金玉铜贝的赏赐，还获得了新的土地和封邑。攸喜、虎缶、望乘、林笃所获赏赐次之，仅有武器铜贝的赏赐，未获土地封邑。其余立功兵将士卒皆有赏赐。最后，子敛大声宣布，为向祖先神灵禀告此战获胜之事，明日由其主持的周祭将以此战中执获的俘虏作为祭品，献给祖宗神灵，以感谢祖宗神灵的护佑，而攸由、子时届时将作为商王的助祭成为周祭中仅次于商王的焦点。
随后，子弗宣令献俘，俘虏们被押解到宫门之外，缴获的旗帜兵器也被送上前来请商王过目。此时，献俘之礼在将士们和殷都百姓的欢呼谢恩声和鼓号齐鸣声中进入高潮。
当夜，获封赏的将士们并没有时间和心思宴饮庆祝，因为他们要忙着准备第二天更加神圣的周祭大典，从俘虏中筛选身体完好、年轻体壮之人，用作祭祀的牺牲。幸运而未被选中的俘虏则交接给多犬卫看押，等待他们的将是由商王决定自己留用或将其赏赐给贵胄官吏。不论如何，他们最终的命运是被送到各处边鄙、田庄或牧场去，终身劳作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