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徒(1 / 2)

“这就是你说的落脚之处?”

花飞飞仰着头,表情古怪。

天光大亮,暖洋洋的朝阳照在眼前的建筑上,照出了破旧的窗柩,歪斜的房梁,斑驳脱落的墙皮,以及一扇布满了虫孔蛀洞的大门。

“是,是。”

集市上找来的本地掮客搓着手,一脸市侩笑容。

“是你个头!”

花飞飞大怒,“这不就是一间破庙么?”

“哎呀,客官好眼力。这可是附近有名的灵庙,虽然不是苦修士修建的正统庙宇,好在幽静安宁。住在这风水宝地,歹人退避……”

“说实话。”

花飞飞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额……好吧。这是个民间私修的淫祀,多年前被丰庙的苦修士取缔了,便一直荒废至今。街坊们嫌这里晦气,平常都躲着,就连要饭的都不肯住。所以这‘歹人退避’的说法,倒也不算虚言。”掮客臊眉耷眼。

“好你个奸商。”

花飞飞怒气更甚,“我们又不曾短缺了你银子,何故拿这种地方糊弄人?要饭的都不住,你让我们住?信不信我押你去见官?”

“见官?”

掮客笑呵呵的,“两位不是丰州人吧?”

“不是又如何?”

“客人莫生气,我没有欺负外地人的意思,只是客人这话说得没道理。”掮客笑道,“且先不说丰州的官府到底还剩几分管事的威风……两位缺了东西,也就只能住这种房子。”

“什么东西?”

“户籍。”

掮客耸了耸肩,“两位没有户籍,来历不明,我怎么敢把好地方推荐给你们?就算见官,占理的也是我啊。”

他偷偷打量着花飞飞的脸色,换了一副嘴脸。

“当然,户籍嘛,小意思。我有门路,区区户籍随手就能办,两位想是哪里人便是哪里人,想从哪里来便从哪里来,想住什么好宅子就住什么好宅子……只不过,那就得是另外的价钱了。”

“……”

花飞飞摸了摸荷包,叹了口气,“也罢,就这里,将就将就吧。”

“得嘞,两位将就着。”

掮客撇了撇嘴,收了租金,递过钥匙。

花飞飞刚接过钥匙,却忽听得破庙里一声尖叫,闪过一道佝偻的影子。

“我说错话了,我该罚;我说错话了,我该罚……”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光着脚,破衣烂衫下暴露出嶙峋的肋骨。他不停抽打着自己的嘴,瞧见门外几人,神情却又一下子畏缩了起来,往门板后头一躲,只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从门缝往外瞅。

花飞飞吓了一跳,“你不是说没有歹人么?”

“嗨,一個老疯子而已,想歹他也歹不起来啊。”

掮客看着老头,眼神厌恶,“二位直接赶他滚蛋便是,若是他不肯滚,打死也无妨的。”

“……喂,这话说得太过了吧?”

花飞飞一皱眉头。她虽然自小在山寨里生活,后来又跟着阿娘开黑店,但山寨奉行的是劫富济贫的宗旨,黑店做的也是黑吃黑的生意,便养成了锄强扶弱的性格,最看不惯这种欺负老幼的行径。

“两位是外地人,不懂我们丰州的规矩。”

掮客却摇了摇头,解释道:

“这老东西,祭天金人的捐贡没交上,还敢当着修士的面说道混账话,他儿子便把他赶出了家门,就这么疯了。邻里街坊没人肯施舍他,饭也讨不着,不是城东王家的大少爷派人救济,他早饿死了。哦,听说王大少爷横死,估计老东西也没几天活头咯……”

“等一下。”花飞飞神色震惊,“祭天金人的捐贡,竟然不是自愿的么?”

“怎么能是自愿呢?”掮客更震惊,“神使之恩泽,如阳光雨露,我等之凡民,如地上草木。草木有高有矮,照了多少阳光,饮了多少雨露,便该回馈多少捐贡,从上到下,各有定例……这不是理所应当?”

“但总有人暂时困难……”

“再难,难得过神使多年来护佑丰州?凡人敬神,天经地义。所以,那些交不上金子的人,在丰州就不算是人了。”

掮客眼神认真,语气更是认真,似乎在普及一个最基础的常识。

“二位,对我们丰州的规矩有什么意见么?”

“……”

花飞飞迎着掮客的目光,久久说不出话来。

阳光照在掮客那一张平凡的脸上,脸色很健康,神情也很正常,但越是这样,花飞飞越觉得头皮发麻,隐隐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没有的话,小人告辞。哦,庙会就在近期,两位一定要去见识见识,能被神使光辉照耀一番,可是人生大幸。”

掮客笑了笑,扭头离开。

花飞飞无奈,硬着头皮走迈开一步。

邋遢老头就跟受惊的耗子似的一下缩了回去,晃动的门板呻吟着摇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残破泥胎,大半个身子被粗暴地砸碎,只剩下褪色的衣摆。而出乎花飞飞意料的是,小庙破旧归破旧,整洁程度却还过得去,想必是老疯子的功劳,破烂不堪的屋顶投下一束束光柱,照亮了空气里浮动的细小颗粒。

“倒是挺干净,简单收拾一下就行。”

花飞飞瞥了眼五号,见他跟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意思,撇了撇嘴,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洒水,清灰,翻箱倒柜。

老疯子缩在一边安静瞧着,双手笼在怀里,花白的头发随着嘶哑的呼吸微颤。

于是花飞飞也放下了心里的戒备,一边扫着扫帚,一边忍不住向五号开口询问——这个疑问在她肚子里捂了半宿,实在是捂不住了,抓心挠肝直痒。

“五先生,你和那位‘神使’到底……”

“神使!”

忽然一声尖叫。

老疯子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般,一下子蹦了起来,老泪在灰扑扑的脸上冲刷出纵横的沟壑。

“大人,捐贡的金子,能不能再缓些日子……我知道,庙会就要开了,但我们家实在挤不出钱了……”

“什么?拿地抵?那可是我家的祖地,传了几辈子了,求您高抬贵手……”

老疯子盯着空气,仿佛在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似的,一会儿哀求,一会儿告饶,老腰弯得像是狂风中的禾苗。

“……”

花飞飞目瞪口呆。

气氛诡异,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只有老疯子一个人手舞足蹈。

“不行!”

老疯子突然拔高了嗓音,“我绝不卖地!神使老爷既然垂怜万民,干嘛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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