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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完全出乎蒋青的意料,在传统文化中,将死之人是不可冒犯的,可老太太又似不敢相信,愣过好几秒才嘟囔:“怎么可能?”

张牙舞爪、总是不服管教的陈醉,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才对。

程酌从手机上翻出病历:“很可惜,是真的。而且因为癌细胞转移,现在做手术已经意义不大了,这个她不让我告诉云礼,怕他承受不了。”

带上老花镜仔细瞧过后,蒋青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这话题让程酌心情沉重,他苦笑:“您养大过两个孩子,应该比我更能理解做母亲的心,其实他们能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没必要生气。”

回过神后,蒋青神色复杂地盯着地面骂道:“既然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干脆死外面得了,为什么非要让小礼伤心呢?”

程酌直言:“我觉得对云礼来说,有机会直面母亲,比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离去好得多,否则他一生都无法化解这份痛苦。”

蒋青没有回应。

奶奶无法代替母亲,谁也无法代替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人总要学会接受永远的离别,谁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他,”程酌淡淡地说,“我初中时母亲就意外身亡了,我一直都很遗憾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蒋青逐渐回神,依然态度恶劣:“少给我打苦情牌你!我三十岁就死了爸妈死老公,到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程酌弯起嘴角:“云礼肯定像您一样坚强,所以我并不担心。”

东港,大年初四。

云礼住到陈醉的出租屋已经两天了,这是个挺狭窄的Loft,但被布置得还算温馨,而且过年时相当清净,简直与世隔绝。

冬日的阳光透着玻璃洒进来,有种虚张声势的温柔。

他从醒后就一直蹲坐在茶几前画稿子,比只猫咪还要安静。

而陈醉则站在狭窄的厨房前鼓捣了许久,最后端来两碗颜色可疑的面,盘腿坐到他对面说:“凑合吃吧。”

云礼迟疑,拿起筷子慢慢尝了口,小声道:“我做饭也难吃。”

“好家伙,一句骂两个人。”陈醉哼哼,“不用会做,总能遇见上赶着给你做的,吃就行了。”

云礼看她:“那只剩自己的时候呢?”

陈醉没吭声,把长长的卷发用鲨鱼夹随意固定上,便低头认真捞起了面条。

病痛让她相当憔悴,头发也稀薄了很多,但还是美的。

云礼心情复杂:“你的癌症……到底怎么样了?”

没想正在这时,门铃却急促响起。

陈醉起身去迎接,原来是她从江朔邮回来的东西,包括那整整一箱旧信。

云礼瞧着母亲蹲在地上收拾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不打算给我了吗?”

陈醉抬眸:“你还要吗?”

云礼似乎不知如何作答,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陈醉这才把箱子推过去。

真的是很多很多封信,积累了十多年,连信封都陈旧了。

云礼很有耐心地检查着日期,将它们一封封排好。

始终在旁观察的陈醉忽然拿过一封:“不如我给你读吧?”

话毕她也不等儿子同意,便拆开来清清嗓子:“亲爱的小鲤,妈妈已经在纽约生活十天了,这里的饭真难吃,但听不见你奶奶的唠叨,真是人间天堂,要是你也能来这里就好了……”

云礼安静聆听,那些他从未了解过的母亲的生活,虽然极度陌生,但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果然还是不会恨人啊……

最初重逢的那种“你凭什么十多年都不管我”的愤怒,不知不觉便烟消云散了,原来陈醉不只是自己的母亲,也是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

云礼失神地这样沉思。

陈醉读信读得很开心:“今天我去见了唱片公司的人,等妈妈赚到钱,就把你也接到美国来,带你住大房子,带你去迪士尼看米老鼠——哎,这段划掉,我没做到。”

云礼凝视着笑容满面的母亲,眼泪忽淌过面颊。

陈醉抬头:“你哭什么呀?真爱哭,我就从来不哭。”

“你是你,”云礼移开目光,“我是我自己。”

无论装得多么轻松,癌症病人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云礼陪母亲去化疗时,心里特别堵的慌,毕竟生老病死之事曾经离他无限遥远。

陈醉瞧着手背上的针头催促:“还得要一会儿呢,你去找朋友玩吧。”

云礼合上手里的书:“哦。”

说完他还真起身走了。

当然,忧心忡忡的少年并不至于没心没肺地玩乐,他直接找去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毫不犹豫地追问:“我妈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医生愣了愣,望向他那张几乎和陈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精致小脸,半晌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都会死的,这是自我们出生时就注定要面对的现实。

从前云礼不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道理,可真的站在死亡面前,才发觉原来它那么难以接受,即便对象是自己根本不再熟悉的女人。

回到公寓后,心情依旧糟糕。因为不知该怎么沟通这件事,索性借口买菜躲了出去。

云礼呆呆地坐在楼下的台阶上,失魂落魄的同时,忍不住拿出手机。

很奇怪,这几天程酌并没打视频过来,因为在陈醉身边,他也没有过于在意,只当哥哥是在日本玩嗨了。

直至此时此刻,情绪低沉到要命,才疯狂地思念起对方。

播出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听到程酌的声音响在耳畔,云礼眼圈发红,垂眸说:“哥哥……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回国呀……”

程酌依然温柔:“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所有事都糟糕透顶,云礼不知从何说起,难免陷入沉默。白细的手指不停地扣着牛仔裤,刮得指缘通红。

直至一到阴影落在他头上,少年才茫然抬头。

琉璃般透亮的眼眸里本有泪光,却在聚焦到程酌面庞的那一刻泛起了生动的神采,仿佛有花朵在心底悄然绽放。

云礼完全不知思念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眼前,但还是本能地站起身来,扑过去用尽全力抱住了他。

稍微喝过几口热拿铁, 云礼才从沮丧中缓过神来。

程酌认真措辞:“虽然的确不该说那些好转的谎言骗你安心,但决定这件事的人是陈醉,其实我无权干涉。”

云礼垂眸:“为什么医生不肯告诉我……她还可以活多久?”

“即便说了也不一定准确, ”程酌微微蹙眉,“其实回国时陈醉的状况已经不适合手术了, 这次我去日本也见过两名医生, 结果没有变化。”

世上健康的人数不清, 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云礼咬住嘴唇,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来。

自记事起, 他就没再和母亲共同生活过,若说有彻骨之痛,也未必那么深刻, 可世上谁又能对母亲的离去熟视无睹?

半晌过后, 云礼还是开口恳求:“哥哥,可以借我钱让她住院吗?再试试呢……没准……”

话到半截他又解释:“奶奶肯定不想管,我爸的稿费也都在她手里, 之后再想办法还给你, 我也不想变成欠你钱的关系。”

少年的自尊和纠葛很容易理解, 程酌似早有预料, 拿出张卡解释:“这是你奶奶给的,她没有说不管。”

闻言云礼震惊:“你去见过奶奶?她知道了?”

程酌无奈:“本想再逛一次江朔,没想到你竟然先跑了。”

原本云礼还有点忐忑, 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跟陈醉回来的事, 这下可好,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幸好程酌并没提及令少年尴尬的部分, 只弯起嘴角:“其实我没想过你会对奶奶直说,你很勇敢。”

看似完美幸福的生活渐行渐远, 云礼多少有点迷茫。

他接过那张银行卡,心里空落落的,半晌才问:“如果我放弃东港大学,是不是很傻呀?”

程酌的答案永远毫无迟疑:“世界上只有你自己可以评价这个选择,而且我相信,值不值得你也很清楚。”

云礼感动抬眸。

程酌又安慰:“别太担心,我会继续联系专家帮陈醉看病的,虽然她特别不惜命,但如果是你劝她,她没准真愿意住院疗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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