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1 / 2)
1
2016年10月20日。
有幢居民楼的住户报警,称最近总是闻到难闻的味道,怀疑是尸臭。
我随师父严警官出警,发现事发地是我的高中班主任夏老师家。
2
夏老师住的是一幢老旧的居民楼,我上学时给夏老师送礼,来过几次。
时隔多年再来,竟是以办案民警的身份出现。
楼道里围了好多看热闹的邻居,走得越近,气味越是难闻。
“这味道……”严警官的表情也愈发凝重。我心里又是一寒。
即便经验不多,我也闻得出来,绝对是尸臭!
敲了半天门,没有任何动静,严警官转身开始打电话。
等待的时间里,我问了几个围观的邻居,确认了:这就是夏老师家!
受害者可能是一位熟悉的人,那感觉……确实跟平时不大一样。
我心里的恐惧逐渐上升,双腿都有些轻微发抖。
我极力控制着,怕被周围的人看出来,却控制不住。
二十多分钟后,确认了程序,强行破拆。
3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站不稳,楼道里顿时乱成一团。
严警官先走了进去,我努力憋了口气,随后跟上。
一进客厅,我们的眼光就同时落在一个大冰柜上。
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这个大家伙的存在,实在太突兀了。
越逼近,气味越令人窒息,我已经感到睁不开眼睛。
严警官打个手势,我站在原地眼睛死盯着冰柜的盖子,心里的惶恐无以复加。
冰柜终于被慢慢揭开了。
排山倒海般的尸臭迎面袭来,即便是二十多年的老警察,严警官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冲出门,在走廊里就哇哇地吐了起来。
严警官跟了出来,看我满脸羞愧,就安慰我:“没关系,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还不如你呢……”
“里面……”我实在没有勇气再踏进这所房子。
“是个女的。”严警官掏出电话,“通知分局吧。”
4
冰柜里,是夏老师的尸体,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
小城很少发生这种恶性的刑事案件,分局领导相当重视,随即成立了专案组。
当天下午,验尸报告就出来了。
法医给出的结论是:死于氰化物中毒。
死亡时间已经一个月了。
5
回到办公室,见我一直闷头思忖,严警官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认识死者?自打回来,我就觉得你的情绪不大对劲。”
“是我的高中老师。”我点点头,“我是忽然想到一些情况,觉得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想跟您商量了再决定怎么上报,我资历太浅,怕把握不好分寸。”
严警官眉毛一扬:“你说说看。”
“我觉得嫌疑人,很可能是夏老师的亲生女儿——肖竹。”
6
9月16号,按法医结论,案发时间是9月16日左右,临近中秋节。
肖竹也是那会在微信上申请加我。
她是我高中的同学,妈妈夏老师是我们班主任。
她突然来找,令我很诧异。
因为当年我跟她们母女的关系都不太好,见面挺尴尬的。
我皱了皱眉头,装作没看到。
后来我无意中得知,肖竹那个时候,给同学群里的人都借了钱,理由却是各种各样。
当时我还纳闷,就算是借钱,也不应该想到我吧?毕竟我跟她有“仇”,此外她为啥借这么多钱?
结合发案时间看来,这很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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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案发的时间段,她四处借钱,这个举动确实反常。”听了我的叙述,严警官沉吟着,“你就是依据这个,怀疑凶手是夏老师的女儿?”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我又觉得,有点儿说不通。”
严警官眉毛一扬,对我的想法充满兴趣。
“怀疑她,是以往确实有过这种案例,嫌疑人觉得迟早东窗事发,就四处借钱挥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享受人生。”
“但,她可以说前途无量。怎么会作弑母这种糊涂事?而且如果她是凶手,事后完全可以正常报警,谎称意外,起码不会被立即怀疑吧?放在冰柜里,不是欲盖弥彰吗?以她复旦大学高材生的智商,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严警官想了一会儿。
“明天吧,你去汇报一下。事实要清楚,想法先保留,以免对专案组造成什么误导。”他探下头,“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我猜,你应该没有全懂。”
8
第二天下午,我在分局见到了肖竹。
时隔几年不见,我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她本就皮肤白暂,长相清纯甜美,只是如今的脸色更加苍白,红红的眼圈让人顿生怜意。
高考时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复旦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外企就识,我们都以为这辈子是不会再见到她了。经历几年国际大都会的熏染,谁肯再回到这西南的边陲小城呢。
如今看她的憔悴模样,似乎过得……远不如我想象中那般如意。
她得知母亲的噩耗,一早就搭乘航班赶了回来。
本来,她已经基本被排除了嫌疑,案发时间前后,她有不在场的证据。
可因为我反映她借钱的事,专案组再次对她传唤。
我离开分局时,跟她走了个碰面。
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应该是马上就猜到了缘故。
触碰到她复杂的眼神,不知怎地,我低头避开了。
9
此时邻市有个省厅的督办案件借调了一些人手,分局警力不足,我和师父严警官也被要求,协助专案组走访调查。
我们的任务是查这个冰柜的来源,这其实是证据链上很重要的一环。
因为找到购买者,嫌疑人也就基本能够锁定了。
夏老师家并没拖欠电费,10天前全楼发生过一次意外停电,但冰柜却没有重新启动,才导致了尸体被发现。
走访了生产厂家,得知两条线索:
这冰柜有断电保护装置:每次断电后,必须手动重启,冰柜方能重新运转。
本地只有一家经销商,距离案发地大约一公里。
10
电器铺的电板是个年约六旬的老汉。
“中秋节前一天吧,我快打烊了,一个中年妇女急着买冰柜,我说明天安排库房发货,她等不及,把店里的样机买走了,所以我印象挺深的。”
销售台账显示,出售日期是9月14日。
“对,就是她。”老汉端详了好一阵,从我们提供的几张照片里,认定了购买冰柜的人。
居然是——夏老师!
我和严警官面面相觑。
环顾四周,店铺没装监控。其实装了也没用,一个月了,早覆盖了。
“不是她吗?”我边说边抽出肖竹的照片,想让老汉再确认一下。
严警官把我的手压了下去,瞪了我一眼。
“不可以这样问的,你这有引导诱供的嫌疑,会惹麻烦的。”出门后,严警官训斥我。“你应该继续拿着夏老师的照片,问他确不确定!”
我红着脸点头,心里越来越迷惑。
夏老师……自己来买的冰柜?还特别着急?
难道是她服了毒,又自己躺了进去?
11
晚上下班到家,父亲知道我这几天比较辛苦,已提前摆上了几个我喜欢的菜。
但我没食欲,只是坐着出神。
“是为了肖家那个案子吧?”父亲关切地问,随后又笑了笑:“哦,不用告诉我,我也在警队干过,规矩我懂。”
我当然也懂,但我还是说了,自己举报肖竹借钱。
因为她看我那个眼神,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这不算透露案情,她向很多人都借过钱,同学圈里都炸开了。
父亲看了我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听说你参与这个案子,我就一直想建议你回避的。”
“为什么?”我奇怪地看着他。
“你知道夏老师为什么一直对你不好吗?”
我睁大眼睛盯着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因为……我们两家有些过节。我就是因为老肖的事情,才离开警队的。”
“您怎么从来没提过?”
“那个时候你还小……你知道肖竹的父亲也曾经是警察吗?”
“案情分析会上刚知道的,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世事弄人啊……想不到十多年后,又是一个轮回。”
12
父亲回身进房,拿出一张照片,指着一个人给我看。
这男人身材魁梧,国字脸上一双浓重的剑眉,充满扑面而来的英雄气。
“当时我们都在特勤大队就职,肖竹的爸爸肖从滨,是大队长,我是他的手下。”
“他不是去世很久了吗?”
“对,但死因很蹊跷。”
“当时局里的正要调查他违纪,他家里就发生了火灾,他被烧死在床上,像一根木炭。”
“过火面积并不大,起火点也在床上,虽然发现似乎有某种助燃剂,但最终还是被压下来了,快速走完了流程,没有公布。”
“没公布?”
“局领导怀疑他是畏罪自杀,他是立过功的人,可能考虑这是一桩丑闻吧,而且人也已经死了,对他的调查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是为了什么事情被调查?”
“我们特勤大队在抓捕一名毒贩时,那毒贩拒捕,身中两枪被击毙。肖从滨在某个角落发现了一只皮箱,里面装满了钱……”
“所以还有一种说法,老肖死后,夏老师上交了皮箱,跪着求局长不要再追究,因为会影响肖竹将来的政审。那就等于害了孩子一生。”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大半:“他是怎么被查到的。”
“被人举报。”
“是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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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汗直冒,想象着当时的风险。
父亲没被灭口,已经是万幸。
父亲摇摇头,表情难过:“当时我们是分组行动,我是后来才发现的。”
“一个多月后吧,你妈妈的卵巢癌复发,家里却实在没有钱了。那天,我们两人一起执勤,我在车上就哭了。肖从滨把车子一拐弯,带我到他家里,拿了三万元现金给我,让我给你妈妈看病。”
提到妈妈,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终究,妈妈还是没被救回来啊。”
父亲摆手让我不要打断:“他把钱拿给我时,我就呆住了。一是以我们的工资,三万元数目可不小啊,还有……捆钱的绳子太特别了,跟那个毒贩柜子里缴获的一模一样,是那种少数民族家纺的杂线截断的。”
“我当时就把钱推还给他,起身就要走。他一把拉住我,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察觉被我发现了。”
“他把您怎么样了?”我听得手心都冒出汗来。
“没有。”父亲痛苦地摇头,“他说‘先救弟妹的命要紧,别的事儿,我以后跟你解释……’我当年血气方刚啊……还是直接摔门而去了……”
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心里五味杂陈,脑补着肖从滨当时那绝望的眼神,说不出话来。
余下的事,不用父亲说,我也知道了。
肖从滨畏罪自杀,父亲也许是心怀内疚,也许是顶不住卖友求荣的舆论,才辞职的。
夏老师第一次看到学生登记薄后,望向我的冷冷眼神,一直持续了我整个高中时代。
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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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明说,但父亲的用意我也懂。
他忽然揭起往日的伤疤,是希望我,能公正地对待肖竹。
联想到那天下午,严警官说:“你没有全懂。”
对啊,他从警二十多年,应该也知道这段历史。
怪不得在指派任务时,他一直说我经验不足,不愿意让我参与。
好在第二天,专案组就已经查明,肖竹借钱,确实是事出有因。
她在上海按揭了一套小户型,首付就抖干了家底,分期是半年一还,她手头差一点儿。
钱都转进了银行卡,里面的款项确实也没被动过。
“不好意思,职责所在。”在分局门口,我有点歉意地对她说。
她凝视我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还挥了挥手。
夕阳在她肩膀上洒下一层薄薄的光晕。
此刻我最想的,是马上告诉父亲,肖竹——确实是无辜的。
15
晚上开了个会,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我兴冲冲回到家,推门就喊:“爸——”
哎?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拨墙壁上的开关,没有反应。
奇怪,楼下大厅里的灯都亮着,难道……我家跳闸了?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音,从卧室那边,隐隐传来。
好像是……呻吟?
糟了!可能是突然跳闸,爸爸摔伤了!
我关上门,摸黑往卧室走去,黑暗里,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屋里的光线。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