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1 / 2)

半个月前的一天,我因于案件的需要连续加班,劳累过度忽然晕倒,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给我看病的医生看到我也是一怔,当他慢慢摘下了口罩,我惊喜又意外的发现竟然是他。

他叫陈汉,是我在山城医科大学的学长。

当时我就读的是法医学专业,5年制;他是临床专业,5+3年制。算起来我们已经快十年没见了。

我在病房里呆了一下午,越临近晚上越是兴奋又紧张。因为我知道,他下班交接了肯定会来找我叙旧。

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的。

他来时还拎着一个饭盒。“好点了吗?趁热吃吧。”

“没事儿……”我边接过他的饭盒,边笑着说。“唉,我总是吃你的饭……”

他轻轻的笑着,我也笑。

笑着笑着,泪水便流了下来。

我出生在铁岭一个贫困的山村,父亲在越南自卫反击战中失去了双腿,回家后生活自理都很困难,一家四口包括我和弟弟都靠母亲一人耕种那点儿口粮田艰难度日。

父母书读得虽然少,但在当时的农村却是难得的开明。从来不曾重男轻女。当他们得知我考上了法医学专业即将去远在千里外的山城读书后,全家经过短暂欢喜随即便陷入愁云苦雾。

本来维持正常开销都捉襟见肘的微薄收入,现在又要供我上大学,晚上父母在灯下翻着那皱巴巴的存折,不禁望洋兴叹。

“我去镇上找个零工,除了能补贴家用,有节余还可以给姐姐寄点过去。爸,妈,一定要让姐姐去读书,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大事儿啊。”弟弟在一旁说。

“傻孩子,你也得读书啊!你不读书,将来就跟爸妈一样,当个汗珠子摔八瓣的农民。”母亲坚决反对弟弟辍学打工。

“要不……我不去了吧,反正是个二本。我去打工,让弟继续读书。”我说出这些话时眼含着泪水,其实是违心的。谁不想逃离这艰苦贫困的山村啊,我多年苦读不就是盼着这一刻?但事实面前我又不得不低头。

沉默了良久。父亲说话了。

“云芝为了争取到减免学费的条件,已经退步选择了二本专业,不能让她再受委屈了。孩子,你好好念书,爸妈这边会想办法的。”

望着父母包含沧桑的脸和弟弟高兴得闪亮的眼睛,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孩子。

踏上驶往西南的列车,我展开包裹了三层的手帕,里面皱成一团的几百块钱是父母和弟弟对我的爱,也是我人生的光亮,我决心一定要努力读书回报他们。

但入学五个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每月底的30号,我都会准时收到家里给我寄的生活费。这些钱其他的同学吃饭都不太够,但我平时非常注意节约甚至还有点儿节余。可这个月我买了些资料把攒的钱都用光了,只能眼巴巴的盼着家里汇钱,还好后天就是30号了。

然而30号那天,我并没有收到家里寄的生活费。也许是邮局程序上慢了?我只有继续等明天到来。

又过了几天我每天都去看。到了第五天头上,传达室的大爷离老远看我走过来就摇头,示意没有我的汇款单。

家里难道出了什么事?

我心急如焚,但却毫无办法。家里没通电话,村长家虽然有电话但我考虑再三还是没打。因为我怕家人觉得我在催他们要钱,他们如果不是遇到困难是不会忘了给我汇钱的,所以催应该也是没用的,反而会让父母更加着急难过。

而且眼下更急待解决的是,我已经饿了两天了。

开始我还跟同学借,说月底家里汇钱了马上还她们,可是这几天没收到汇款我只能再借了些。前天再开口时,她们的脸色已经变得有点难看了。

人们常把尊严挂在嘴边,那是因为你不饿。

我拿着一张“高薪招聘女大学生钟点服务”的小广告,上面有个美艳的女郎穿着暴露性感的衣服,看得我脸红心跳。

我试图拨打这个电话,但按了四个键又放下了。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辱,父母知道了不会原谅我,将来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但我怎么办呢?我真的太饿了。

好吧!

我开始在学校里物色男生,男生应该比较好说话,可我也有点太难以启齿了。

终于在晚上,我在图书馆里看到了陈汉。他坐在那里拿着一本很厚的资料边看边抄在笔记本上。

他跟别人说话的口音跟我很像,应该是我的老乡。乡音应该会比较好接近一些。

豁出去了!如果被拒绝,我就去打那个招聘广告吧,希望上天能够原谅我。

我悄悄走过去坐在他后面,拿一张纸条飞快地写了几个字:你好,这本子送你,能交个朋友吗?

然后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墨绿色绣面小笔记本,把纸条夹在里面露出个头,伸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回过头来。近距离的观看下,这是一张清瘦但不失英俊的脸孔,有点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他看着递到面前的笔记本,迟疑一下接了过去,又转过身去。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扑腾扑腾地跳。我很紧张,也有点后悔。

看他的样子,应该比我也富裕不到哪里去。

然后我就看他起身,把书交给了管理员。随后走出了图书馆。

这是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呀?不行你得把笔记本还给我呀!我心里想着,赶紧跟了出去。

他在前面不回头的走,拐了个弯就停了下来回头看我也跟了上来。

我跟他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希望把本子送他,换一顿饭就行。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发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先钻进去凉快一会儿。

“来吧。”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约两三米的地方跟着。

到了食堂门口,食堂已经关了。他赶紧带我去生活广场的小卖店,谢天谢地,小卖店的灯还开着。

他让我在门口等一会儿,随后进去买了两盒泡面,并把其中一盒打开冲进开水,然后端出来摆在我面前的小桌上。

红烧牛肉味的,这香气肆意地冲入我的鼻孔,我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啊,我再去给你买两根火腿肠。”他刚起身就被我拉住了,“不用了,我饭量不大,一盒就足够了。况且……我饿了两天了,突然一下吃太多不好……”

终于泡好了。我尽管非常的饿,但在一个陌生男孩面前还是想保留一点斯文的样子,于是强忍着小口小口的吃。

他识趣的转过身去走到一旁好像看着别处,我才开始大口地吃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边走边聊。他说他是就读的是临床专业,也是辽宁的。不过比我的家更加偏远,是开原县农村出来的,家境跟我差不多,是靠着一个熟人的资助才能来完成学业。

马上要到女生宿舍了。他停下脚步把笔记本递给了我。

“你拿回去吧,同学之间有困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不能收你的东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哦还有,我这里有三十块钱,你也拿着吧。”

我看着他握在手里的钱,好像有点湿,也可能是我的眼睛有点湿,没伸手去接。

“这不行的,我已经非常感激了。吃面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他仗着自己力气大,硬生生把钱和笔记本塞进我的书包里,“别饿坏了身子,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知道挨饿的滋味。”

说完他就快速地跑开了,我目送着他渐渐消失在远处,鼻子又是一酸。

又过了几天我收到家里汇来的钱,就开始找他。出乎意料的是,我找遍食堂、图书馆;直到毕业也没有再见过他。

我父亲在越南时的上级中有个团长,转业后到本市公安局担任政委工作。在他的帮助下,我毕业后来到公安局当了上一名法医,因为女法医还是比较少的,所以一切还算比较顺利。

往事虽然笑中带泪,好在我们都挺过来了。而且目前来看大家也都过得还算不错,我们边说边聊,不觉月亮慢慢已经爬上了半空。

望着日渐成熟稳重的他,我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也许是生病时的脆弱无助;也许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再也许是远离家人多年的孤独,我忽然停下说话,呆呆的望着他。

他也一样注视着我。

可能是因为出身、经历太过相似,我明显能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使我们相互吸引,那种天然的亲切感没法用语言表述。

从那天起,我经常有事没事的去找他,理由多是了解一下医学上不解的问题,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谁又不懂得异性的心思呢?我也总是痴痴地望着他,待他转头看我才恍然离开目光望向别处。

但出于女人的矜持,我仍然希望是他主动提出来。

我脑海里经常出现这样一个场景:在某一天的傍晚,天空中的晚霞现出七种颜色。他微笑着像我走来伸出温暖的大手,我羞涩的伸手过去拉住不放,从此我们开始常久的相伴。

可是,他始终没有跟我说过什么。

身为一个女人,我当然知道他也喜欢我,但他终究没对我说出来。

算了!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大不了我再像当年拍他后背那样,再次争取个主动。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主动了,我想。

一个晚上他下班后,我约他到咖啡厅里坐坐。

我们还是东拉西扯,即使我循循善诱他始终顾左右而言他,眼见咖啡都快喝完了,还没法步入正题。不禁让我觉得有点气恼。难道这家伙竟真是个钢铁直男?

“我们在一起吧。”我忽然说。

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挺难看。唉,我又想找地缝了。

他怔怔地望了我许久,忽然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想,但是我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哪儿不行?我一阵眩晕。坦白的讲,就是数千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你那里……有问题?”老实说,大家都是学医的,对有些貌似敏感的话题并不是特别忌讳。

“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松了口气,就听他又在说,“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吧。”

陈汉出生在LN省开原县一个乡村的小山坳里,父亲是个不太负责任的人,经常离家外出不知道去干什么,很久才回来一次。说是去挣钱吧,也没见他拿什么钱回来。母亲在家既要照顾他,又要服侍陈汉的爷爷奶奶。

打他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没说过多少话。原因大概是每天农活太多,劳累一天回到家还要做饭做家务,根本没精力说话。披星戴月这个词儿听起来雅得不要不要的,其实正是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也有可能是爷爷奶奶事儿比较多,母亲照顾得好是应该的,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好就会招来一顿臭骂加埋怨。

奶奶骂人也很有特点。她不在家里骂,而是搬个板凳出门口,然后对着家里骂,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时间长了,母亲就越来越沉默。

终于有一天,他的母亲消失了。从此杳无音讯直到今天也没有见到过。

他只依稀记得那头一天晚上的夜里,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孩子,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唉,你啥时候能长大呢?”

“妈……我困。”

“孩子,妈妈想让你记着一件事儿……”

“啥呀?”

“妈妈永远都是爱你的……”

“知道啦……”跟伙伴们疯玩了一天的陈汉,沉沉地睡了过去。

如此陈汉就再也没人管了。

好在上学后,他的老师非常负责任,经常免费帮他补习,甚至还拿出自己孩子的衣服给陈汉帮他御寒。

老师是城里师范毕业的,见过一些世面。她不断的给陈汉灌输一个信念:想要摆脱困境,必须要努力读书。这样才能离开这穷困的山村,外面天地广阔大有作为。 陈汉也是不负老师的期望,从小到大一直成绩非常优异。但家里拿不出钱来支持他,他刚考上高中,这个一直关心他爱他的老师就生病离开人世,死的时候才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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