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 2)

他在老师的坟前痛哭流涕,久久不愿离去。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关心他的人此刻就静静躺在面前的三尺地下,可他们却永远也不能再相见了。

为了攒够高中的学费,他不得不趁着暑假去镇上找点零活,农村的乡镇本来就不大,很多人都知道他的遭遇也很同情他,有一家餐馆同意他留下来当了小伙计。

餐馆的老板叫王连荣,他在这个镇子上经营这家饭馆多年,本着薄利多销、真材实料的原则兢兢业业的苦心经营,小店不算很大生意却特别的红火。陈汉聪明机灵又不怕吃苦,他的到来确实帮了老板不少的忙。王连荣和老婆都挺喜欢这个孩子。

王连荣有个独生女儿,名字叫王海棠。相貌普通的她聪明大方,却不爱读书。她跟陈汉很聊得来。空闲时陈汉说个笑话,常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这家人也总是做些好菜让陈汉吃,一个多月下来,原本面有菜色的陈汉竟然胖了一圈。

开学时陈汉向王连荣一家人告别,王连荣除了给他工资外,又另外多拿了些钱给他。

他推说不能要,王连荣还是硬塞在他手里让他拿着。

他回头看,王海棠在后面的角落里正偷偷露出半边脑袋看。

少年的情感隐涩而又曼妙,每天长时间的在一起接触,单纯的陈汉却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但这一刻他看着王海棠那躲闪的眼神,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接下来的高中时代,王边荣夫妻二人一直对他问寒问暖,资助他的全程学费和生活费。

开始还是王连荣来,再后来就直接是王海棠来了。陈汉虽然心存感谢,但当时他肩上的担子如山般重,心怀理想和未来,仍然没有想得太多。

当得知他考上了山城医科学院的重点学科后,王连荣全家都喜出望外,但得知他这个专业要学习8年之久,王海棠顿时高兴不起来了。

农村的女孩子结婚都比较早。自己已经不小了,如何能等得了八年?她芳心暗许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戳破但她早已把自己默认成了陈汉的人。不然这些年又出钱又出人是图了个啥?

但她也是个懂大义的女子,尽量有万般不愿,但想到陈汉将来会有远大的前途,也许能在市里——不,在省城当上医生,她还是劝父母再继续资助陈汉完成学业。

此刻王连荣夫妻就有点犯难了。

一是供养个大学生在农村可不算是小数目啊,何况要供八年。这个孩子虽然二老都很喜欢,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

再就是年纪大的人毕竟想得比年轻人远,夫妻二人就在一天晚上跟王海棠说了如下的话。

“孩子啊,人家学成了肯定不能再回我们这农村,城里那花花世界,人家还能看上你?”父亲说。

“孩子啊,钱还在其次,你可等不了啊,万一他将来不要你,你到时候就变成老姑娘了,那可咋整哟。”母亲说。

可王海棠决心已定,看样子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唉,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就难了。”父亲又说。

“唉,就怕到时候痴心女子负心汉,那可是世上最悲惨的事儿。”母亲又说。

尽管一万个不愿意,无奈在宝贝女儿坚持下,夫妻二人仍是咬着牙拿出钱来继续供陈汉上了大学。

陈汉刚上大学不久,王连荣的餐馆就出了大事儿。

眼见王家餐馆生意红火,邻家一个餐馆老板再看自己的生意每况愈下不禁妒火中烧失去理智,一天早上在王家餐馆门前熬粥的大锅里倒进了无色无味的毒鼠强。

尽管王连荣最终洗脱了嫌疑,但他作为餐馆的经营者,仍然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他赔了中毒的那些人一大笔钱。而且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不敢再来吃饭了,他的生意一落千丈,从此一蹶不振了。

他也就没有能力再资助陈汉了。

好在陈汉很争气,经常可以拿到奖学金。而且王海棠也拿出自己攒的嫁妆钱继续贴补他,最终他还是顺利的完成了学业。他不在家期间,王海棠还经常到他家里帮着照顾他的爷爷奶奶,俨然就是已经是陈汉的媳妇一般了。

就连乡亲们也都认为她就是陈汉未过门的媳妇。

他毕业后本想回到离家近的医院,也可以顺便照顾爷爷奶奶,但爷爷奶奶觉得这辈子都没帮上孙子什么忙,如今孩子好不容易靠自己熬出了头,千万不能再拖累他了。开原县的医院条件、设施都太落后,会耽误他的前程,都强烈反对。所以他来到这个离家比较近的三甲医院工作。也就是今天我来的市第二人民医院。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顿时犹如冷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这是多大的恩情啊。

自己这点小女人心思跟王海棠的付出比起,简直不值一提,我为自己先前对他的误解感到甚是害臊。

“云芝,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有自己的心意,但是我不能这么对待一个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的人,尽管……”

“什么?”我盯着他无所适从的眼睛。

“尽管我并不爱她。”

从那天起,我们都开始刻意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心想不见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除非……

快年底了,市里有一家民营公司失窃了大批通讯器材,刑警支队长魏真率队很快便侦破了此案,为这家公司避免了巨大的经济损失。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出资请市局的公安干警做一次体检。体检地点在市二院。

这个不亲自去也不行呀,何况我心里还是挺想去的。以前不知道他在这个城市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而且这么多天故意的避开,心里反而像有个小鹿似的四处乱撞。

挺希望在医院的走廊里来个偶遇,真的。

血糖、肝功、血脂……一大堆流程走完,一上午就过去了。我并没有看到他。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内心其实也感到有点遗憾。

“蒲云芝。”

我呆站住没回头,心却开始扑腾的狂跳起来。

果然是他。

难道人生真是这样,你越是期盼越是不着边际;让你放弃准备离去,却又在某个转角不期而遇了?

人生真是滑稽。

“离老远一看就是你,你也来体检呀。”他一脸阳光的笑着走过来。

“啊……真巧。”

“可不是么,真巧啊!我今天上午的班,这会儿正要下班去吃饭呢。”他还是笑着,好像那天的事儿完全没发生过似的。

唉,到底男人都是没心没肺的,我可是挺受伤呢。

正在这时,那边走来个女医生跟他打招呼。

“哟,陈汉,你不是昨天晚上的夜班吗,怎么还没回家?”

他的灿烂的笑瞬间就变成了尴尬,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走廊边的长椅上,我和他并肩坐了下来。

“你还好吧?”他试探着问。

“我?我挺好的啊。”故作镇定?我也会。

“那就好……那天我还挺担心你会难过,所以……”

“所以你知道我们今天来体检,就故意下班不回家在这里等我?”

他又尴尬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我抬头正要说话,看到他炽热的眼神却突然词穷了,刚才要说的话瞬间变成了空白,只能呆望着他。

一瞬间我明白,其实他是爱我的。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可情况我都了解了,虽然王海棠我不认识,可以说跟我没关系,但我既然知道了,再伤害她就是不道德了。

谁说的爱情可以义无反顾?人又不是活在真空里,那个王海棠是真实存在的啊,怎么可能当空白?

算了,既然这事儿是我挑起来的,我还是来个自我了断,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也不对,就当积德吧。

我忽然有个事觉得好奇,“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后来一直没有在学校里找到你。”

“其实我看到过你的,但我没去打招呼。”

我好感动,我原以为这个深夜里帮我渡过难关、挽救我于失足边缘的学长,可能注定只有一面之缘。原来竟是因为他在考虑我的尊严。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借钱买吃的吗?”我说出来,又觉得有点脸红。

他一愣,“知道啊,不是家里没汇钱吗?怎么忽然提这个?”

“因为你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给我汇钱。”

“哦?”

“我小时候,其实胆子很小。”说着我的眼睛就看向的远方,好像远处可以看到那个遥远的年代。“那时候在农村,有时乡亲家死了人,我都从来不敢去看。”

“那你现在可是法医,常常要解剖死人的,你这个跨越——可真有你的。”

“我从事这行,也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我顿了一下,脑海里却在纠结到底说不说这个隐密的事情。但为了解决眼下的处境,我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家的女人,世世代代都会得乳腺癌。”

“啊……”陈汉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又是主治医师,他当然懂这个。

“对,你肯定懂的。这种癌症有家族聚集性,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遗传倾向性。当然,也并不是说一定会得,而是患病的几率比别人大得多。”

陈汉的脸变得惨白,并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放心啦,我现在没事儿的。”看着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我轻轻一笑。“但是我外婆得了,我外婆的妈妈也是这病,那天晚上——我找你吃饭,就是因为我妈也查出这病,家里看病用光了钱,所以才没给我寄生活费。”

他的眼圈有点红了。

“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她就总说右胸痛,能摸到肿块,当是我们都想到可能就是。只是家里穷呀,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我边想边说。“所以我一直有个理想,就是当一名医生。我想通过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让厄运在我这里得到终止。我如果能当一名医生,起码在那样的环境下,我将来一旦发病,也可以拥有更多生存的可能,不是吗?”

“嗯……那是自然的。”他点了点头。

“可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我和想去的医科大学失之交臂,但我的成绩报考二本的山城医科大学法医系却是够的。于是我选择了做一名法医,理想也算实现一半儿吧,起码成全了自己投身不成的无奈……”

“我想你不会有事儿的,现在的生活条件、医疗措施跟过去区别还是很大的……”他试图安慰我。

“你不需要安慰我的,这种事情一再发生在我身边,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就算真有一天……我相信自己也可以坦然面对。更何况我真是活到六七十岁才发病,那也无所谓了,不是吗?”

我又朝他轻轻一笑,他显得很难过。

是啊,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谁又会知道呢?

“那你呢?”现在我又想问他了。

“我?什么?”他抬头看着我。

“你现在也有事业了,为什么不跟王海棠结婚呢?她应该也不小了吧?”

“我……”他面露踌躇,似乎很难开口。

“算了,我不该问的,毕竟是你的事儿。”我把心里埋藏的秘密吐露出来,整个人感觉轻松了不少。

“我想跟你说,你愿意听吗?”

“我当然愿意听,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嗯,其实我不应该说她的不好,但我这些年来一直憋在心里,也实在有点承受不住了。今天你说了你的心事,我也想把我的心事说给你听,我们各自为对方保守住秘密,好吗?”他抬头看着我。

此刻的他的眼神像个小孩子般的无助,也许每个女人天生都带着母性,看到这样的眼神我又有点把持不住,所以我就点了点头。

“海棠从小是家里独女,她父母都很宠着她。所以也养成了她性如烈火、独断而又暴躁的性格。一点点事情也马上发火,而且认准了什么事儿,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也正是因为她这个性格,当初她想跟我在一起时,他的家人才无论如何也劝不住她。”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而且她的占有欲也特别的强。你知道吗?她每天都要打好几个电话查我的岗,看到我跟别的女人说话就马上大发雷霆。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女的多啊,我不得不小心翼翼。上次她来医院找我,正看到我跟一个女医生坐在一起研究病人的病史,可能是我们坐得近了些吧,她不由分说上来劈头盖脸给那个女医生一顿臭骂,那可是我们科室的主任啊!把人家骂哭了不说,第二天又来接着骂,搞得那个主任好几天都不敢上班。平时对我更不用说了,你看这里……”他把前额的头发推起来一点儿,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看缝针的痕迹是三针以上,因为一直绵延到头发里了。

“她疑心太重,经常说着说着,冷不防就动手。”

我就惊讶的眼神看着他,也试图安慰他。“也许是因为她太爱你了,害怕失去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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