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土地的黄88(1 / 2)

等到建英重新回头打量那个新家时,才觉得大变模样,一天一天感觉不出什么,时间一长就显出来了,刘娟把三间窑洞收拾的有模有样,窗户都补上了,陈年积的灰也给抠掉,让屋子显得不那么阴暗,家里多了一张桌子和木柜,灶旁边青灰色水瓮泛着光,虽说这是租的房子,也让人有了家的感觉,这毕竟才刚开始。吃饭的时候他和刘娟说起他们开荒造田,用不了多久那块地就能种上庄稼。“山上就这点好,地多没人管,不像这里挨着城,数来数去就那么多。”

下城南守着城边子,地界少,旁边还有村子挤着,界线划的很清楚。刘娟进了公社,才发现这里的大队焉眯酣眼,当官不像当官,农民不像农民,人民公社按理说是一起干活吃饱饭,集中力量办大事,把地主打倒,让百姓们一起过上好日子的集体,可上面心是好的,落实到下面公社一个村一个样,有些就把路给走歪了。下城南公社种地只是为了记工分,得粮食。人们是自留地里打冲锋,集体地里磨洋工,心里的算盘打的哗啦啦响,反正公家那地也不是自己的,打多打少没多大关系,自家的那块自留地就不一样了,好坏都是自己的。结果家家户户都这样想,没人肯在公家地上费心思流血汗,一来二去勤汉子变成懒汉子,大锅饭里捞一碗,出工像背纤,收工像射箭,大公活,慢慢磨,干得快了划不着。

刘娟第一天上工的时候,起床就挑着担子往地里走,白天己经变长,太阳照着升老高,说是村口集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又赶着往地里跑,心里越走越不踏实,地里竟然也没人,还想着是不是都集中干其他活了,两只脚一下子不知道该去哪,又开始往回弯,远远听到有敲锣的声音,以为出了事就往村里跑,等她停下来的时候才看到令人吃惊的一幕,村长李拐三敲锣喊着:“出工,都出工干活了,村口集合。”村民们三三两两出来也不急,等到李拐三也站在村口还有东一个西一个往出蹦的,“张家媳妇,你可迟到了啊。”“哎呀,家里一摊子活,娃娃还在屋里闹害,衣裳都快刮掉了,下次一定跑第一名。”李拐三无奈的又把头低下来开始派活,让记工分,各是各的劳动力,村里人彼此都很熟悉,眼神反而落在刘娟身上,都好奇的打量着她,刘娟尴尬笑笑又低下头,那快发黄的本子上记下她名字后面跟着写了个妇女,然后打上一个勾勾,乌泱泱的队伍终于出发了。胳膊肘忽然被人顶了一下,刚刚迟到的妇女笑着在她旁边:“你叫个甚?别打生,我是你房东的媳妇,那天有事就没去,家里娃娃反了天,屋里住的还行吗?”“二妞,你又跟人家瞎说什,可不敢听她的。”,“我看见你了,快死开着。”说着就要打,那人就跑开了,二妞是张家媳妇的小名字,村里人都这样喊。刘娟边走边问:“你咋迟到了,不怕被扣分啊?”“嗐呀,娃娃闹的不行,又不是我一个人迟到,再说一个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扣我工分干甚,反正都是给公家干。”

二妞对刘娟很是热情,让她跟着自己可以偷懒省力气,刘娟初来乍到有些不好意思,干活还是很卖力,别人做工不出汗,她却流了一头,除了她,整块田地上还有一人上衣也湿了,那就是村长李拐三,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老实人,他能当上生产队长都是下面人选的,成分好,会劳动,为人也厚道,他可比一般社员累太多了,早上起来最早,干活又最卖力,那一双双可都盯着他,只要他一偷懒全村都得撂挑子解散,下工的时候又走的最晚。刘娟问她村长咱也没想着变变,这样干活咋行吗?二妞笑着解释,咋没变过,十里八村都一副模样,还当那个出头鸟哩,李拐三其实他也想过要改,可就是改不过来嘛,当初他让记工员给大伙下工的时候称重,如果重量太少那就扣工分,结果咋样,好多人扁担一头轻,一头重,反正记工员省事就称一个,重的那头给他称就行了,其实也不怨记工的省事,如果细细计较起来多得罪人,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1而且就算称到天黑也称不完,谁愿意在那耗着,还有就是挑水挑一半,大草盖小草,肥料为了少走几步道,撒的多了少了,有些地方根本撒不到,庄稼长出来高矮胖瘦啥样都有,那都是变着法玩花样,他李拐三能有甚办法,就是一块老实疙瘩子,生产队里的人都是熟人,不好说也不好管,好多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着二妞这样说刘娟觉得村子生病了,一种消磨意志的懒病,传的老老少少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也没有了以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劲儿,年轻的打滑头,上演懒驴上磨屎尿多的好戏,几个人轮着,说这叫带工上厕所,老人们一把锄头一袋烟,弓腰咳嗽站半天,面对这些长辈李拐三更说不了什么,刘娟心里奇怪,怎么这么多懒汉,也天真的以为他们就真是懒汉,可连脚跟都没站稳的她又能说什么呢。

下午收工的时候,还没到点大家就准备收拾了,然后默默观察着李拐三,他不情不愿的喊着收工,村民们早己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他那句话,说说笑笑扛着工具就散了。其实刘娟心里都想错了,二妞扛着锄头也没回村,村民们反而是西散而去,“嫂子,都下工了你不回家?”“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还得干活呢。”刘娟跟上二妞的脚步,来到她家的自留地,地里的懒汉们刚刚还浑身无力,到了这一刻一下子都勤快起来,争分夺秒的干着农活,简首判若两人,攒了一天的力气就等这一刻爆发。她忍不住想这哪里有懒汉嘛,看着嘻嘻哈哈的二妞开始掉着汗,如果自家也有这么一块地,那是不是也就和他们一样了,反正那也是公家的,还不如把自己的干好,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其实是个丢西瓜捡芝麻的事,可又没什么办法改变,也说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

二妞跟着刘娟进了屋,身为房东的她好好打量着:“这屋子还行吗?其实也就刚一年没住人。”“那之前谁住啊?”“别提了,前几年那日子你也知道,谁家不死个人都不正常。”二妞那副大大咧咧的脸上流出一抹悲伤然后转瞬即逝,“你要是有啥需要就跟我说,我家就住在这后面,咱们前后院儿。”刘娟虽听着二妞这样说,但一次都没有去过后院儿,她说不出来求人的话,天真的想着只能苦自己,怎能把苦带给别人。

李拐三终于爆发了一回,那天还像往常一样,叫大家出工像撵着乌龟上树,吼破喉咙般挨家挨户的喊,三三两两的人们像往常一样蹦出来,慢悠悠的记上工分去地里,李拐三本来是想着叫人去拉车往地里送苗,结果不小心把村里出名的懒汉都叫上了,这几个懒汉不紧不慢推着车,可把李拐三急出了汗。

“推快些,人们都等着呢。”自己也上去推,结果上坡的时候轱辘掉进缺口,一下卡在那里,一个个“一二一二”喊着,那车就像钉在土地里,李拐三累的后背湿透,他们几个仍旧嘻嘻哈哈:“村长,再吆喝些人吧,咱几个哪能推的动。”“就他妈的这么一小车,五六个人推不动?怎的,叫他个百八十号?嘴里喊的劲比手上的还大,你们几个今天啥时候推上去,啥时候休息。”懒汉们听到能休息来了劲,这一回不等村长一声令下,就把车子推了上去,刚一送到地头就哗啦啦坐下去了,李拐三那一瞬间算是彻底看清了,说着就把把记工员喊了过来,“把他们几个今天的工分抹掉,想偷懒想休息是吧,赶紧回家凉快去。”结果这几个懒汉干起活不行,耍赖倒有些本事,站起来就跟李拐三吵起来,被村里人拉开,其中有一个老光棍闹着说:“今天撵我们走了,以后不要到我门上敲锣派活,我是一个人吃饭没念头,这几个月挣的工分钱也够吃的了,就队里这点收成,最后能落多少,跟着大队受这苦?我还不干了。”“好,现在不是你讨吃到我家门口哭的时候了,大队以后不管你,就你那两个工分,你看我给不给你发粮。”老光棍转过去的背影立那里不动弹,不知是想到以前还是想着以后,想着想着转过身,开始从车上卸东西。

这一天,下城南公社的社员们没一个偷懒的,反倒是李拐三半躺在树下眯着眼睛抽着烟,下工到点了也假装睡着,往常这种情况,地里早己经乱糟糟炸开锅,没一个好脸色,今天倒是很安静,起来伸伸懒腰:“晚上吃完饭,党员支部开会,都下工吧。”

这些事从刘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建英觉得很不可思议,觉着有些村子好像的了瘟疫一般生了病,反倒是那个信息堵塞、与世隔绝的金水沟热火朝天的向前,为了多打些粮食命都不要在那干,这边怎么是这个样子。

“这你不明白,自留地是自己的,其他都是公家的,说白了咱种的地也是大锅饭,每个人工分都一样,枪打出头鸟,你能耐越大派给你的活越多,谁还愿意多干,看见一个偷懒的,自己心里就不高兴,挣得一样的工分,凭甚出力气比人多,倒不如磨洋工省省劲.”

“一个村一个情况,总不能捏成一个样,都是这毛病,偷懒传染,要不是为了活,谁愿意出力气。我现在就盼金水沟的荒地马上开完咧,到时候再能通上水,想想也美,那可是造福子子孙孙的大事。”

金水沟那山上,原先缓缓的坡地硬是被开平了,平整的土地让村民们心情舒畅,大大小小的石头满满当当摞着,像是一座丰碑一样显示着大家的劳动果实。干裂的土地刚翻出来还有些松软泛着湿润的棕色,表皮上没有新的水分补充,很快就又黄又硬,踩的人一多就板结成一块硬疙瘩。有人说先上点粪,被闫金贵骂了一顿:“什么时候干什么事,真真过了一山还有一坎,咱们时间紧任务重,从现在起所有人一起往山上搬石头,赶紧把水给它引下来。”

于是金水沟的老老小小全都出动,男人担大的,女人背小的,孩子捡着碎块块。建英自然挑了个大块,先学着村民用麻绳绕了几圈再留出一个口来用粗壮木棍穿进去,左右两个人担着走,石头在中间悠悠晃把两个人力气都晃尽,脚步重重砸在土里,肩上火辣辣烧着,和建英配合的也是个村里年轻后生,他们两走几步就压的受不了,得放下来缓一缓。这一回年轻的却不如老壮的,往常上山都是年轻人打头阵,这一回一帮西五十的汉子们稳稳走在前面,步子不紧不慢把他们甩远,笑着说年轻人肩上还扛不住事儿。

上山的路一会陡一会缓,上山的人们走一会歇一会,这活太耗力气,好容易挨到山腰,许多人己经完全走不动道了,老家伙们也得放下来歇歇,这一阵又成小孩们往前跑,那块石头在他们手里抱一会又放在地上滚一会,女人们在后面或抬或背着箩筐跟着。那些之前走了的后生也有几个又回来和他们一起干活,家里老人都干这样的活,他们怎好袖手旁观。闫金贵和三个人也架着一块大石头,同样累得走不动,就这样耗费一上午时间也只够送一回,若不是人多好干活,几乎发动了全村所有人,就这样的工程量三家五家干上几年都出不来效果。

当一个人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人就更不放在眼里了。这些日子建英实在累坏了,整个腿都是酸的,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了过来,细一听竟是黄老汉的声儿。迈着两只瘸腿就往过跑,那边己经围了很多人,壮汉一只脚踩在黄老汉身上,他完全没能力反抗,只能趴在地上叫喊,嘴里还不饶人,村民们好像见怪不怪,只是想看看热闹。

“把脚拿开,你咋还打人哩?”

“你知道甚,偷东西偷到我家里了,我就让他长长记性。”

“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偷你啥东西了嘛,还非要打人呢?”

建英把他拉起来拍拍土,黄老汉也不哭喊了,脸憋得通红说道:“那不是偷,是拿,等我有了还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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