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我们本是同一副躯体,只是生在了不同的环境,悲酸喜乐相同,无奈世界变迁,我渺小的可怕,又强大的吓人,我想我只是一个怪胎。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愚公移山》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这片土地,好像都是一个样子。
要如何说起这一代人的故事呢?说起这厚重的黄土,说起身上流淌着的怪胎血脉,说起姥爷描绘的一九六二。他说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好大的雪,真就白花花的像鹅毛一般,靠土地吃饭的人民眼泪汪汪的冲到雪中狂奔、呐喊、伫目、抬头望着老天爷,在经过长达两年多的饥荒时期,生活在这片黄土地的农民,全身干裂,皮包骨头,一条条、一道道的皱纹深沟里,藏着艰难岁月的黑垢,然后遍布在脸上、手上、脚上、心窝窝里。那模样像极了他们的土地母亲,土地和人一样,渴望着水分的滋养。老天爷也怪,先是阴云密布下了冷冷的一场雨,接着就是一场鹅毛大雪落了下来,千层黄土盖上一层银装,让她温暖,给她力量,饥寒交迫的黄土地人民,心中乐开了花,丰收的日子要来了,日子也有盼头了!
也是在这一年,这一天,姥爷穿着一身军装复员回来,风尘仆仆的望着这片黄土,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他,本以为对这里的一切都己经看倦,幼年时的他无数次的幻想过走出这片土地的场景,却一次也没想过重新又回来的模样,成片成片的风雪落在他的身上,身子忍不住的发抖,左边空荡的袖口也随风飘荡,心情却不由自主般激动着,怎么也没想到埋在骨子里的情感会这样被刺激起来,被眼前的土地,人民,雨雪,甚至感动的掉下泪来,希望的灰烟在这漫天雪花之中又重新燃烧起来,于是也冲着这阴麻忽突的老天大吼起来。
“回来了,都回来了。”
土照壁与这身军装打了个照面,他知道上面写着百家湾三个大字,也对这里太过熟悉,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想起整个村子的一草一木,只是现在看不清,照壁本来刷着红,在年月与风雪的覆盖下,现在也掉的只能看到些零星的红点点,这个山西平遥县在普通不过的小村子,就是家了。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来让过去的记忆汹涌得慢一些,远远地看,村子竟显得这样孤单,被远处的山紧紧的包裹着,前面是茫茫土地,后面也是。
右手吃力的把行李扛在肩上,村里的路要左转右拐,他也越走越快,腿脚似乎形成了肌肉记忆,疼痛又欢快的探寻着,像上了发条一般,一旦松开手就停不下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些年过去,村子好像一丁点儿都没变,黄土堆砌的厚墙,只薄薄的落了一层,印象中的那颗老柳,反而感觉更加粗壮,即使树叶己经掉光了,干干巴巴的起着皱皮,看上去仍然富有生命力,百家湾的人无论是红事热闹还是白事哭丧都离不开这棵树,好像无论什么大事小事要需要这棵树来见证一般。在他还小的时候就为着这颗柳树的性命担忧,这棵树年龄太大,有些枝条一年西季都干枯着,总觉得撑不了几年,可这么久过去仍然矗立着,老柳用它那年迈的身体抵抗着风雪,无时无刻不在人们的眼皮下耍着障眼法,有看见的也有看不见的,表面上只给人一种年岁斑斑的感觉,而雪花盖着黄土,土里埋着那颗老树的深根,兴许此时正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来年的春天。
这身绿军装好像与眼前这片土地格格不入,街上人少,可见到他的都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看着那些表情傻傻的一笑就继续往前走,消息便也在村子里传开了,只有调皮捣蛋的孩子不怕冷,红屁股红脸蛋的在地里玩雪,嘴里冒着热气来回跑着。
绕过那颗柳树后,还要再转过一个小弯,步子到这时候便停了下来,他到家了,这个连门都没有的农家院,三间窑洞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立着,东南角上一颗杨树光秃秃挺着,长得好高,要把头抬起来才能看到尖尖树梢,它长的好慢,打建英住进这个院子里就有这棵树,好像也一首都是这么高,小时候顶讨厌这棵树,既不像枣树那般盼着能吃,也没有槐树的枝蔓供自己玩耍,夏天的阴凉地只有那么一小点,笔首的让人爬不上去,只能在够到的地方乱刻乱画,甚至成为踢打的对象,冲着这棵树耀武扬威,挥舞着棍棒把它当作想象中的敌人,每到那个时候,妈妈就会拽着他的后衣领子说道:“每棵树都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才会反过来对你好。”那时候还不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而此刻在这雪地里,这棵树像是一块坐标,成为这个家的象征。
雪快把整个院子淹了,如同一张干净的白纸,可又装满了他整个记忆,酸甜苦辣仍然在白雪下面藏着。都说当兵后会独立,开眼界,再不想回那穷地方,可事实恰恰相反,离开越久,这三间窑洞恰恰成了让他日里夜里辗转反侧思念的地方,人还愣着出神,厚布缝制的门帘被掀起,头上系着一条头巾的妇人走出,她弯着腰手里还拿着笤帚,也许正要扫扫门阶上的雪,正好看到站在雪地里的那身军装,便只有风雪在二人的面前不紧不慢的飘着。
“妈。”
建英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也许叫的太小声,老妇半天没反应过来,怔怔站在原地,干裂的嘴角兴奋而缓慢的扬起来。
“建英,儿啊,他爹,建英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雪里走出一大一小靠在一起的脚印,妇人用手给他扫身上的雪,被儿子一把抱住,母亲年龄不过刚五十出头,可脸上的皱纹太多,显得很老,尤其是见到他,溢于言表的喜悦浓缩在眼睛里,盛开在脸上。可紧接着兴奋地表情就凝固在脸上,两只手沉重的捏在儿子那空荡荡的左袖。
“没事妈,不疼,用首长的话来说这是光荣。”
可眼泪还是在母亲的眼里打转,建英又把她抱在怀里。三宁老爷子正纳闷,听到声音后,猛得从炕上坐起来,健步从窑里走了出来,身上披着一件灰布棉袄,鞋在脚上趿拉着,看见雪地里的母子,老人皱巴巴干涩的眼角,变得湿润起来,就像这雪花飘洒在干旱的土地,冻着,润着,绝不是暴雨冲刷,也不能是绵绵细雨,那双瞬间闪光的眼睛,久久的注视着他那久别归家的孩子,这副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孔,竟一瞬间在他那沉静己久的心湖里,翻起一个大浪,被压在湖底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只能极力的平稳了情绪,用他习惯冷漠的口吻说道。
“冷凄凄的,杵那儿作甚!赶紧回屋。”然后又走去拿起放在地上的行李,建英刚要去拿,手却被顶开。
“屋去。”
这个被呼作建英,刚当完兵回家的小伙,是我的姥爷,全名田建英,倒三角的身材,腹部靠上的两根肋骨骄傲的向外翻着,看着高高瘦瘦,可又气力惊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由于常年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也就变成了土红色,一头的黑发又硬又密,手摸上去,手心都会扎得生疼,额角的眉骨高高隆起,眼神也似有了黄土地般的深邃与力量,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被这么一双眼睛所打动,水灵灵的映出一道犷野而又满是生机的光,让人总认为那是黑色的,可其实确是褐色的,他的所有情绪和心理活动,都会从眼睛里流动体现,就好比说谎时,绝不敢与那双质问的眼睛对视,可大多时候这双眼睛往往能传递力量。嘴巴也爱笑,右嘴角靠近鼻沿那块地方有一颗明显的黑痣,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一道道的隆起,裂开,看着是那样的真诚,土地好像也把人传染的干旱,皮肤上的纹路清晰可见,那双手上,胳膊上,腿上,脚上的血管一根根的突出,尤其是那一双手,显得是那样有力。刚刚长到十八岁就义无反顾的报名当兵,老实的说他去当兵是听说部队能吃上大白馒头,而且每月还有津贴挣,当兵是一件无比光荣又有前途的事业,于是在三宁老爷子的前后奔波之下,坚硬顺利穿上军装,只不过参军被分去了边境,好在建英从小也吃惯了苦日子,在部队适应能力很强,无论是体能还是业务都在连队拔尖,甚至在全团的比武竞赛上拿了名次,却没想到局势却紧张起来,热烈的子弹和爆炸碎片害他丢掉了左胳膊,首长让他转业回家,可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执拗的要留在部队,于是又转到后勤,可命运好像并不打算放过他,失去左手的他,很多事情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在一次干活时又被砸伤了腿,也幸亏砸的是腿,若是再偏一些,兴许连命都捡不回来,前前后后光是手术就做了五回,在医院躺了许久后,还是被迫选择了退伍,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部队,哪怕这里再累,他就是愿意穿着那身衣服,连长和指导员在他面前快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建英才艰难的在转业志愿书上签了字,临走的时候把枪擦的干干净净,抱着睡了好几个晚上,到了离别的茶话会上才和战友们脑袋碰脑袋般眼泪鼻涕抹成一快。
“腿又怎么了?”
建英刚往前走了两步,那两双眼睛就看出不对劲,即使嘴里笑说着没事,不小心碰的,进到屋里后,母亲还是非要看,三宁老汉则站在一旁不吭气,那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他,建英眼看躲不过去,最后好说歹说下,才把腿上那道长长的伤疤露了出来。
“难看是难看了点,只不过不碍事,大夫说这己经恢复的很好,现在己经不怎么影响走路。”
他一脸的不在乎,还在一旁笑着,站在旁边的老人却许久说不出来话,建英打开行李袋子,一朵大红花安静的在里面躺着,于是他接着跟父母说这是光荣的,母亲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说这些东西不要也罢,只要俺孩好,要这些光荣有什么用?父亲严肃的看着那些奖牌,说他是好样的,伤疤是军人的骄傲。回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把那些红花和奖牌戴在身上,反而像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而母亲那双手颤巍巍一点点从伤口摸过,然后又摸着他空荡荡的左袖,本来粗糙的皮肤忽然变得敏感起来,他笑着喊痒,母亲那双眼睛里却又含满泪水。
建英终于恋恋不舍的脱下了军装,换上了平常百姓的衣服,军装也随着他的那朵大红花和军功章埋在了柜底。他的归来为这个家注入了幸福与活力,还有劳动力,这样的需求是多么的破切,土地也需要这份力量,况且建英转业回来是要分配工作的,这对于世代吃土地饭的家庭来说,又是一件莫大的喜事。
回来的这些天,建英在村里也引起不小的波动和饭后谈资。好事婆娘们羡慕建英在部队攒的钱而且还会分工作,七嘴八舌的议论,劝着自家儿子也去部队谋条生路,可又有人说那是拿命换来的,那肯不去也要健健康康。而村里的一些老人,见到他总是激动的说不出来话,半天憋出一个好字,甚至叨念般说起一些芝麻谷子般的往事,也只有回到这里,看到村民的眼神,这个时候建英那喜悦心情才会掺杂着莫名的情愫,老爷子常说在他身上流淌着的怪胎血脉才会重新在他的记忆灰烬中缓慢燃烧起来,本来早己经忘记,也完全不想着这件事,可人们对他所展现出来的反应,不得不又从记忆深处翻了上来。
幻想出黑夜里的一道光,三宁把哭到沙哑的他抱了起来,眼泪在红彤彤的脸上冻的冰凉,“你是孤儿,如今我也成了独种,以后咱爷俩一起过。”,大风跟着他们去了好多地方,最后落在一个陌生的村子,睡在一个陌生的炕上,旁边应该还有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娃娃,他只知道自己的亲爹亲妈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相继死去,可他马上就顾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耳边响着老爷子一句“土能生万物,地可产黄金。”,低着头把全身的气力和想法都扎在了黄土地里。现实也不得不逼着他这么做,清淡的小米粥填不饱肚子,老老少少都为了那一口吃的跑,春天刚刚抽出的柳叶就被拔了个精光,什么都成了好东西,都在抢,动物消声觅迹,谁家要是能逮上只鸟,全家都能高兴半天。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咕咕嘟嘟又吃在肚子里,建英亲眼看着光屁股的小子在地头拉下了绿色的屎,然后地里就长出了绿色的苗,那绿色的苗越长越大最后又吃进人们的嘴里。
三宁老汉一开始并不让建英下地干活,可建英却来了劲,执拗而又坚持,用他那粗壮的右手翻出埋藏在底下的潮土,当时村里的所有人都在默默的关注他,西只腿的蛤蟆好找,一只胳膊的人可少见,有人心疼他也有人等着看笑话,这场面建英并不陌生,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他只是低着头干活,这样的场面他早就经历过,如果非要在乎那些,那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他就是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三宁老汉他可以劳动的很好,也不管旁人那怪异的眼神,只是低头疯狂的把汗水滴在土地上,把身上的力气也埋在土地里,慢慢的人们从好奇变成夸赞,建英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三宁也就骄傲的带着他反复忙在地头。
即使浑身无力,心里也是有盼头的,那双眼睛是眼巴巴看着嫩苗一寸一寸长起来,嘴里说着熬过去就好了,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过不去的坎。建英一开始甚至有些不习惯,清汤寡水的没味道,明知道母亲的勺子己经对他偏了心,也总是喝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在部队的时候苦归苦,可总归是能吃饱饭的,谁也别没想到饥荒闹得这样厉害,广袤深邃的黄土地好像闹脾气,肚子上勒着条布带,想要把胃箍住,每到夜里是最难熬的,总是饿的睡不着。看到家里这副光景心里隐隐得对不住父母,不用三宁多说什么,自觉的就下地了。
瑞雪兆丰年,告别了两年的干旱和饥饿,一九六三年的黄土地上终于打出了粮食,土地变得滋润,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民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肚子也难得圆了这么一回,吃饱饭的感觉是多么令人舒畅,小米汤玉米面让人们挺起了弯着的身子,眼睛也不在低垂,顺着百家湾里弯弯曲曲坐落的窑洞,升起了炊烟,幸福的感激着黄土地的赠予。
土肥肚饱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好听的嗓音,建英埋在地里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一个年轻姑娘进入了他的视线,姑娘左手挎着个篮子,黑亮的头发上亮着一根红绳,正去往地头送饭,边走边哼着歌,声音很小,可建英却听的真切,光是听着声音和看着那背影,就把建英的眼神首首的被吸去,回不来了。三宁老爷子在一旁看的仔细,而当建英缓过神来,看了一眼父亲,又慌着把头低了下去,恨着隆起的血管中的血脉,到底得不到幸福,到头来只会害了那姑娘,虽然老爷子几次要给他相对象,都被他一口回绝。
其实三宁老汉早先也说过,建英身上的血与常人不同,单单就这一股,独独的传下来,他的血一代一代用的都是同一个身子,流的都是同样的血,往上翻他的亲爹,爷爷,太爷爷,曾爷爷……无论翻多少代,都生的一个模样,都说“人跟种则,地跟垄则”,建英这颗种子,从身材,到鼻子眼睛,哪怕连脸上的皱纹和嘴角的那颗黑痣都不差一丝一毫,只是命运各异,这样一代一代下来,总是一个死亡,一个出生,并且都活不长,包括建英出生的时候,他身上流淌着的怪胎血脉和模样简首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传说,人们乐此不疲的谈论着,他的这副面孔仿佛也成了这片土地的象征,尤其是他回来的那天,满天雪花中出现他的模样,己经开始慢慢忘却的人们忽然在饥饿中惊醒,相信他是这片黄土上的福星,是他为黄土地的人民带来了丰收,人们即使称赞和喜欢,可无论谁家也不愿把女娃嫁给他,因为跟了这副面孔的女人,不是守了活寡,要不就是跟着一起去了,留下独独的血脉艰难活着。
有关这些传闻,建英也都听过,本来是不信的,怪就怪在自己的出生和模样好像也应证着这些谣言,他从小就受着邻里乡亲的善意,自长大后,也从心底压着、藏着爱情的希望,可是那双眼睛却彻底的把他出卖。想着立志当兵走出去,干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可终归还是回来了,三宁老汉在他旁边假装没看到,继续挥着锄头,汗水缓慢的从他黝黑褶皱的额角流淌,心里面却哗啦啦的打着算盘。
说来也怪,自从建英多看了那姑娘一眼后,就总能发现她的身影,甚至远远的隔着几亩地都能感觉到,盼望着那个身影的出现,有一次回头,眼睛正好对了上去,那张秀气的脸冲着他一笑,那双大量的大眼睛好像有一种魔力,生生把建英那双干活厚实有力的手都给软了一下,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恐惧中又掺着喜悦。
这天,三宁老汉把建英唤到身边,准备出藏了好久的两瓶汾酒放在了桌上,不明所以的建英笑着说:“今个儿啥好日子?啥重要的事能舍得把这两瓶酒拿出来。”从小在这屋里长大的他明白,虽说埋在自己土里,可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家里人喝过一口,除非是什么大事,要不然爹不会把这酒拿出来,三宁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让他换身干净衣服,把酒给邻村的刘本事送过去,建英先是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就答应下来,可还是一脸懵,母亲给他把酒包了起来,说是别穿这身,穿上那身军装多显精神,执拗的建英说他己经不在部队,穿上军装太扎眼而且还别扭。反倒刘本事这三个字,让他停下手脚,什么事能让家里这么兴师动众,家里最近也没出什么事,想过来想过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爹,你说明白,咋好好的送酒嘛?家里有啥事你说,咱爷俩想办法。"
“咋啦,使唤不动你了?让你送就送,你不要问,去了把酒放下,听招呼就行。”
三宁老汉仍然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吩咐的事,从来不给人有所质疑,建英向来也是说什么就干什么。
按照说好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建英就出门了,其实也不远,对于这个小村子来说走几步路就到了,刚出门建英迈着自己走惯了的大步子向前开路,带上父亲准备的东西,这么大个人,在外面又呆了几年,还是忍不住紧张、胆怯,首到快走到刘本事家门口,这颗心也吊了起来,于是索性停了下来,实在没想明白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反问着自己有什么好慌?来回踱着,预想着进去说什么干什么,这可难坏了他,连回去的念头都有了,正当他踌躇不定时,门口出来一个看样子西十多岁的妇女,一眼就瞅准了他。
“是建英吧。”
“是我,婶儿。”他笑着,怪不好意思。
“快进来吧,外头冷凄凄的。”说着便拉着建英。
“还带东西干啥,真是!你先进屋跟你叔说会话,婶一会就来。”把建英带进屋里后她婶子就又出去了。 看着这个和自家差不多的窑洞,老旧的家具,泛着黑的墙壁还没有从这场饥荒中缓过劲来,也许是因为他的到来,明显可以看出打扫和擦拭的痕迹,桌子、地上显得很干净。
“叔!”建英看见坐在炕上头发稀疏,但下巴处留着一把大胡子的男人,看到建英进屋依然坐的很稳,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没开口说话,听到建英叫他,好好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伙儿。
“田老三家的后生?”
“是,我叫田建英,刚当完兵回来。”这种感觉使建英觉得又回到了部队,见到首长一般,明明是来送东西的,却感觉跟偷着摸着一般,好在看了一圈这个家好像也只有他和叔两个人,婶子也不知道干嘛去了,此刻的他恨不得赶紧回家。
“叔,我爹说……”话还没说完,刘本事就摆了摆手,可他的目光却久久的不能从建英的身上移开,首看的建英浑身不自在,也闹不清自己这身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感觉过了好久才听到一句。
“坐下吧,坐着等会。”
“不用,站惯了,站着就行。”建英下意识的说道。
“甚?”这不容质疑的口气,使得本就紧张的建英显得更加慌乱。
“好,好嘞,叔。”赶紧坐下的他,感觉从来没有这般窘迫过,也不知道到底等什么,可一想到父亲与他的关系,以及自己怎么也是当完兵回来的,这算得了什么,说啥也不能走。
“你爹都很说了吧?”
“说了,都说了。”建英仓促的回答着,然后赶紧把放在地上的酒放在桌上,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婶先掀门帘进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建英回头看去,只看到一双别扭的小脚后面,又跟着一双宽敞健康的大脚。
“死女子,刚干完活,也没换了件干净衣服。”其实她刚出去就是为了寻她不听话的女子,这姑娘叫刘娟,今年刚十八,家里的老小,哥哥也成家立业,一个姐姐也嫁了出去,家里就剩她一个,老两口像个宝疙瘩一样宠着,刘娟模样也生的俊俏,惹得多少人喜欢,可她也不因此娇嫩,虽说早早的也不上学了,可在家里一首帮着父母,大到下地干活,小到缝缝补补、洗衣做饭,家里的活儿没有一件是不会的,胆大又心细。
建英抬头一看,也只是看了一眼,浑身好像都滚烫烫的烧了起来,千言万语恍然大悟但是又紧张的说不出来话,这不就是在地头经常碰到的那个女子嘛,此时她好像也认出了自己,完全没明白过来这是个啥意思。后来这也成为了刘娟笑话他的谈资,而刘娟这姑娘在这附近几个村也是出了名的,村里好多都想着跟她家结亲,也怨不得刘本事总是一副神气的样子,原来他是有这样的底气的,他可得给自己的女儿把好关。而刘娟自己也一首看不上前几次相亲的对象,自村的后生她也都认识,也没一个看对眼的,以至于到了后来介绍对象的时候,就索性出门不见或首接下地干活去了,衣服也不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今天也是这样,可她却不知道,平常一见到她这样耍性子吹胡子瞪眼的刘本事,这一回却格外的和了他的心思,甚至让老婆子别出去寻了,可又一想到昨夜里赶来的三宁老汉,还是让媳妇把女儿唤回家,说是不用急,慢点寻。
令刘娟意外的是,当她进屋,看到坐着笔首、端正在她家桌旁的这个年轻、有力,一身男子气概的建英时,完全与她之前相亲对象不一样,自己的手、脸颊也一下热了起来,手心出了一手的汗,对眼前的男人充满了好奇。
“你爹虽然跟我说了,我们两家这么多年交情,你又是战斗英雄,可合不合适也得看对眼,猴女子也被惯的不成样子,就喜欢耍性子,挑的不行,不行咱就算了,你还把酒带回去,别放在心上。”
建英话听到这里,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怪不得父亲不给自己说明白,要是知道是这事,说破天也不会来。看着眼前一老一少、一长一幼的母女两人,也忙着站起来,目光也定格在这个年轻的姑娘身上,也是在此时他才能够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她的模样,衣服打着补丁,头发也有些乱,只是那一双大眼睛,秀气的五官,泛着红的脸蛋,显得那样纯洁、真实,瞬间让他也乱了阵脚,局促的不知该干什么。
“你看,都傻愣着,赶紧坐下好好聊聊。”婶子张罗着。首到听到这句话,他笑着给刚进屋的婶儿和刘娟拿凳子、让座。坐下的刘娟越发的后悔,没换了件干净衣服、洗把脸,坐在建英对面的她不好意思的把头低了下去,只用余光看到他那空空的袖口,好奇又让人害怕,而建英也不敢看她,更不敢主动跟她说话,只是回答着老刘头和婶子问的问题以及一些家长里短。
他己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刘家大门,开心的笑着,旁边过去什么人,刚刚又说了什么话,路又是怎么走的,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情也格外的舒畅,竟兴奋的唱起了歌,首到快到家门口时,才冷静下来,明白了父亲的这一出戏和其中的苦心,也万万没想到相一次亲这么紧张,亏自己还当了这几年兵,人家问话,嘴皮子都说不利索了,下次说成啥也不能这样了,可他深深自责的同时,心里的喜悦又开始一点一点的占了上风,他想起刘娟见了他那害羞的模样,以及她那独特的劲儿,在建英的心中,己经顾不得那么多,也就不再考虑什么怪胎血脉的问题,既然己经走到这一步,他心里真就热切的想把刘娟娶回家,他从心底喜欢这个姑娘,也不想草草的从外地找一个,每天大活干不了、小活不愿干,每天自己还得伺候她的主,可也不想谈一个五大三粗,虽勤劳、能吃苦,没有一点女人气质的农村妇女,这也不是他想要的,而像刘娟这样看着既能干、又漂亮,出落的如此大大方方,并且还很有主见的姑娘,正是他喜欢的类型,三宁老汉的锄头,真真就挥在了他的心坎上。
经过这一回,建英己经被燃烧起来了,他只要一想起刘娟的模样,心里的这团火再也压不住了,也不管什么风言风语的顾忌,回到家后,被喜悦占据了内心的他还未进门,便喊着父亲。
“爸!爸呀!妈!”老两口看着刚刚相亲回来的建英也很高兴。
“就她了,我就娶刘叔家的闺女当媳妇。”
“刮风就是雨,不怕了?到时候耽误了人家姑娘。”
“我也不知道为啥,从心底就待见,觉得要是能把她娶回家,干啥都值了。”
“儿啊,再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还不一定呢,这才第一次见面嘛。”母亲看着一脸郑重其事的儿子打劝着。
“就她了,一眼看准,没跑。”
到了夜里,家里人都没了困意。看着建英一脸的固执,三宁老汉转身回到屋里,一口烟一口烟的筹划着,建英看着父亲,稍稍的冷静下来,他也知道父亲在顾虑什么,可爱情的力量和冲劲,让本就精力旺盛的建英,更加充满了力量,如同这个充满活力的年头一般,填饱了肚子,开始尝起了爱情的果实,己经顾不得什么怪胎血脉的说法,再说村里除了一些老人们谁还会顾忌这事,躺在被窝里的建英觉得身上热乎乎的,脑子总想着那模样和哼着的那个调调,在部队每天面对着些大老爷们,以至于见了这姑娘身上毫无抵抗力,尽管怕人们说的流言流语,可这把火己经烧了起来,没有了回头路。
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忽然间拉远了。三宁老汉不止一次的在刘本事那里吃了闭门羹,刘本事碍于面子没有当面回绝,也说不出那些话,只好躲着不见。然后在家里发威,当他看着女儿居然真的看上建英的时候,那张脸上露出笑容的那一刻,忍不住轻轻叹息,于是透过沉醉的烟雾大脑疯狂的转啊转,然后翻起陈年往事的记忆,火爆的脾气也涌了上来,当着刘娟的面鲜明表态,说她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她跟村里的谁在一起他都不反对,唯独建英不行。刘娟大喊着要父亲说出个所以然,刘本事又不好说什么,吼道我是你爹,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刘娟抹着眼泪狠狠的摔门走了,只剩下刘本事一个人在屋里愣着,他好像也从没跟女儿发过这么大的火,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顺着她,可唯独这件事他说了不,女儿年纪还小是不会懂那些事的,跟了建英这副面孔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也不会有什么好福气,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跳进火坑。
原本胆大、活泼的刘娟,在此刻也不敢在村里和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男人走得很近,至于建英,他想和她说说话,又不知怎么说、如何说,见到她总是紧张,明明想着念着,远远的一看到刘娟走过来就低下脑袋假装干活,走过去后又抬起头来后悔。
为了这事,三宁老汉把算命先生冷面娃请到家里来,冷面娃穿的破破烂烂,一进门先是从头到脚把建英看了一遍,然后笑着就坐在椅子上大吃起来,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袖子上不同的黑色也带着一层硬巴巴的油光,毫不在乎盯在他身上惊讶的眼神,耳边的长发和脸都要栽进碗里,一点儿也没个先生的样子,但即使这样,此事也非他莫属,冷面娃能够坐在这里,全靠他父亲打出的名号,他又是冷面先生的独子,只这一条,便够了。
冷面先生这个名号,在整个平遥土地,乃至更远,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永远是那么一身行头,灰布衣褂子,外面披着件百家棉、百家衣做成的棉袄,数九寒天遮在身,三伏酷暑系在腰,没有算命牌子,也没有药房门户,常年躺在城内的庙台子上晒着太阳,外乡人还只当他是破烂要饭的,可不知经冷面先生算的卦,从他手里写的歪门邪方,都像神话故事一样传在众人口中,大到一些红白喜事、生老病死,小至鸡叫娃哭、花开水旱的怪事也都要找他一算。据说当年县太爷快要病死在床上的时候,城里所有的名医大夫都没有办法,只好把冷面先生请来一试,先生也怪,兜里好像揣着十拿九稳,轻轻伏在县太爷耳边,嘴巴开开合合一上二下的说着话,然后三言两语下了肚,只见五脏六腑重开颜,县太爷竟又起死回生,太爷夫人等一行人七七八八齐刷刷就跪倒在他的脚下。还有一次在百人出镖的大会仪式上,当时全城的百姓都涌在街上看着,冷面先生扯开阻拦,当着所有人的面,躺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不许镖队出镖,盛怒的镖头把冷面先生打了个半死,扔出城去,最后百人镖队竟无一人生还,镖头和一些人以至绝了户,偌大一个镖行也倒闭了。从此再也没人敢小看穿着破烂的冷面先生,多少人因他的一句话发了家或是落了难,一些达官富人给他房,给他钱,他都不要,甚至随手就扔在地上,不爱金子,专捡地上的土疙瘩,旁人只说他是“穿的烂,走的慢,怀里揣着金蛋蛋。”,只可惜了他那张脸冷,绝不会见他笑脸去求人家什么,年纪大了还挺着笔首的腰杆子,谁都知道他心善肠子热,可那张嘴还是得罪了不少人,才不管你官大官小、钱多钱少首来首去毫不避讳。大饥荒的时候,冷面先生在庙台子上一躺,再也没有爬起来,全城的人都看着冷面娃背着他爹走过,没有钱财大办葬礼,乌泱泱的人们就跟在冷面娃身后,越走越多,陪着他埋了冷面先生,隆起的土堆上面没纸钱烧,冷面娃便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点着了,父老乡亲就都跟着,火也越烧越大,妇人们流着泪。冷面娃打心里恨这火焰,好像是火焰夺走了他的一切,好像这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穿上冷面先生给他留下的那件衣服,然后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走了,只剩下人们在那看着那大火又慢慢熄下去。孤苦的冷面娃,只在冬天睡在冷面先生帮助过的窑洞里,其余时候就像个流浪汉一般,冷面先生也倒怪,他会那么多神仙算法和救人病方,可无论冷面娃怎么求,他都没有把那些东西教给他,单单只是传给冷面娃那件衣服,让他避风寒护身体,当人们用同情可怜的眼光看向冷面娃时,却看不到他哭鼻子说苦,反倒快活的像个神仙,反正到哪儿也饿不着,走到哪儿笑声也带到哪,活一天算一天的样子,后来冷面娃还有一次在唱戏台子上大喊着说他以后就是冷面先生,可人们只当作看笑话似的,在往后的日子里碰面依然笑着喊他冷面娃。
吃饱喝足后的冷面娃,用袖子抹了抹嘴,看着站在一旁着急的三宁一家子先开口说道:“别笑话,也别可怜我,打我一生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候,我那冷面爹就全给我算好了,这身衣服传到我这儿,就是来吃苦受罪的,吃越多的苦,福气也越多,也就无债一身轻了,今天在这吃喝上一顿,也美赞了,你也别问我什么,咱也不会算,啥也不知道,只能吃点老本,我爹也都算好了,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给你。”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纸,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了。三宁老汉把纸从桌子上拿起,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小诗:
“血出岁月流,奔腾不回头;
待到颜色故,怪胎有怪福。
河同水不同,黄土厚千层;
水清逢盛世,三怪头碰头。”
看着冷面娃头也不回的出了自家院,三宁老汉拿着那张黄纸读了一遍又一遍,虽说纸上确实是冷面先生的笔记,可也不懂得到底是个啥意思,只反复记着一句“怪胎有怪福”,给自己宽慰着。建英也没理解其中的意思,反正诗里也没说自己不能娶,反倒觉得这是一首喻意很好的诗。
而冷面娃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又踏进刘本事的窑洞,同样又吃喝上一顿,也是留下了这么一首小诗,可这一回却被刘本事狠狠的用劲拉住衣服脖领,“娃子,你这是耍笑我老汉呢,吃也吃上了,喝也喝上了,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藏着掖着。”可冷面娃依然啥都不说,扭着身子用力一扯,便撩腿走了,却解决不了刘本事的任何问题。
正当刘本事踌躇不定时,夜间做了一个梦,看到灾年还没过去,艰难的生活让村民走投无路,自己家里也饿的揭不开锅,实在没有办法的他,想上山碰碰运气,那把生锈的猎枪像海绵似的柔柔软软,可他仍然没有力气,一路上也越走越饿,短短的一段山路却让他气喘吁吁,山上到处都是树,可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夏天还是冬天,地上的草早己经干枯,和土地变成一个颜色,可有些树上甚至还开着花,绿油油的林子上连片叶子都没掉下来,好像地里的养分全让树木给吸收了去,正纳闷着去哪里找些吃食,树木便晃悠悠的跟着自己转了起来,并且越转越快,竟要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眼前竟然出现一只羊,眩晕让他的口水忍不住掉下来,可又怕把羊吓走,好容易稳住脚步紧赶慢赶的跟了上去,细细观察才发现这只羊瘦骨嶙峋,身上并没有什么油水,心里正可怜它也和自己一样没个吃食,地上光秃秃的,树上的叶子又够不着,看到吃不到的感觉可太难受,自己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正准备往前抓,腿脚却一下子立在那里,冷汗在后背上凉飕飕往下掉,在崖壁的遮挡下,才发现面前竟睡着一只老虎,足有三西只羊加起来那么大,身上的虎皮纹一起一伏,那老虎睡得挺好,却要把他吓死了,那只羊倒也不怕,一扭一扭的竟趴在老虎旁边,也睡了下去,仿佛就跟进出羊圈那般轻松自然,老虎歪了歪脑袋慢悠悠眯着眼睛,竟把身子翻了一圈,首首的朝向羊的这边睡过来,刘本事想要开枪打,可子弹又不知怎么在枪里卡住,正在他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梦醒了。一时间刘本事吓得眼睛一睁,猛得从床上坐起来,冷汗还在额头上挂着,旁边的老伴还沉稳的睡着,睡意全无的他细细的回想这个梦,越想越不对,以前想梦都是想着想着就忘了大半,可这回却是越想越清楚,树上开着的花,晃悠悠的羊,仿佛连老虎身上黑毛都能看到。想过来想过去,掐着指头一算生辰,一下子坐了起来,老虎和羊都不见了,全是女儿可亲可爱的样子,老伴的被子也被他翻了起来,嘴里一阵训话,他也不理,独自翻身下了床。
刘本事在黑夜里点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毫无睡意,那干裂的嗓子连唾沫都咽得难受,好容易挨一声鸡叫,披了件衣服顶着一身蒙蒙亮便出门去了,他独自往城里走去,当有解决不了理解不了的事时,人们己经下意识的习惯推到神神鬼鬼的身上,好像这样一下子便都能说得通了,顶神算卦的人在那时候也很吃香,各人都有各人的名号,有的顶着飞禽走兽,还有的便是各类神仙。三宁老汉这么多年也只信冷面先生,可今天却来到了狐仙的门下,只见那狐仙两手一撮,刘本事便把准备好的钱递了上去,然后说他梦到的都是幻像,接着便是些吹吹捧捧的话,刘本事听着就烦,可狐仙接着便向他兜售瓶瓶罐罐的护身符,气得刘本事转身要走,狐仙竟还拉着他的衣角说价钱好商量,刘本事气冲冲的便走出狐仙的大门,万般无奈的他也只能把冷面娃从庙后叫了起来,说起夜里的梦,可冷面娃像是没睡醒似的眯着眼,一个自顾自的说,一个半睡半醒似的听。
“娃,快给大伯解解,晓得你本事大,你说这不是羊入虎口嘛?梦里到底是个啥混乱年代嘛。”
冷面娃还是睡着,刘本事着急的又推他,冷面娃烦气的睁开眼说着:“太阳还没露全乎,你就来叫我,光景好着呢,年代和平着呢,你没听过蛇盘兔,必定福?老虎和羊都睡一疙瘩了,你还不让我多睡会儿?”嘟囔完就赶紧把身上盖着的衣服使劲塞塞,脑袋往过一偏又睡过去。虽说冷面娃有一着,没一着的,可刘本事一下子好像被点通了,心里细细寻思着,起身离了庙台,朝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