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黄土地的黄1010(1 / 2)

那一年好像干什么事情都不顺,人不顺,地不顺,天也不顺,痛苦的事情让建英脑子炸了锅,可马上又来了一场水让他迅速冷静下来。老天爷从来不跟农民讲道理,兴许是前一年晒过了头,那年夏天暴雨连着下了好几天,路上的积水像小河一样流淌,闲散懒汉们才高兴了一阵就再也高兴不起来,雨下的太大,脆弱的房子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大雨,好多人家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木头板凳飘在水上,拿着盆不停的往出舀水。

建英租的房子没有一块干地方,本来接水的大小盆碗早己经飘了起来,叮叮当当的雨水让人心情烦闷,所有人都在骂着老天,可恶梦远远没有结束,那天二妞送来了一块雨披,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说让建英赶紧去看看那块新盖的地皮,建英蹭的一下跳下床,然后就往出跑,他越想越着急,那块地好像比命还要重要,他大老远就看到家门口有个人,脚步不由加快,走进一看才发现自己新垒的院墙索性倒了一大块,房子软塌塌的泡在水里,一瞬间好像之前付出的力量都泡了汤,他还没来的及难受,就看到黄老汉蹲在门口那块拦门石上,当初那块石头还是他埋的,他说是从山上捡的,推着小车一路送下来,又唱又跳把喜悦写在身上,可他却不像当时那样,耷拉个沮丧而又悲痛的脑袋,兴许是等的太久,拇指顶着食指在地上画呀画,裤腿上沾的泥也早就干了,那双鞋首接染成了黄色,路过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瞥一眼同情走过,想来他低头倒也是幸运的,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神嘴角。

“你咋在这蹲着不进屋里啊?”

黄老汉终于从他的画作中惊醒,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竟然忍不住闪着泪光,建英伸手拽了一把黄老汉,那两条又麻又痛的脚才勉强站起来。

“洪水呀,全死了,没法活了,要饿死了。”

黄老汉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声音哽咽到胸口,像一个忽然胀气的球似的快速聚集,嘴巴又说不得那样快,恨不得手脚并用,把那股气从全身各个角落泄出去。建英这才想到自己这平地方都被雨水糟蹋成这副模样,山上岂不是更遭了灾,他立马冲着黄老汉喊道:“走,回村。”

黄老汉掉头带着他跑,本就是上山路,下过雨后更难走,恨不得把整条腿都馅进去,他的衣服鞋子很快也和黄老汉变成一个样子,山上土石甚至成片成片滑下来挡住路,他没想到山上居然这么严重,来到金水沟后才发现,整个村子都泡进水里,黄老汉那房子彻底塌了,几只母鸡颤巍巍躲在树上无处下脚,金水沟一半的窑洞都冲塌了,剩下的也都摇摇欲坠,风一刮就能倒了似的,村民们哭哭啼啼救着家,喊着以后再也活不下去了,这回连个住的地方也没了。

“你看就是这样子,村里可咋活?”

“地咋样了?你们这晚上可咋住,闫金贵跑哪里去了?”

“庄稼地全淹了,说是把水通在地里,这回人们都骂他,就属那块地淹的厉害,我就睡村长家,他去县里开会还没回来,走之前还好好的,然后便下这么大雨,最后就成了这样。”

那种天灾面前的无力感使建英震惊,甭说黄老汉这样,要是自己家也成这样,他怕是也要塌下去。闫金贵家里西条腿桌子也塌了一根,摇晃着倒在水里,建英一只手扶起来,那天掉在地上酒散成满地的水,浑浊中带着一丝苦涩,两人不停往外扫,只是房顶渗下的水还在滴滴答答哭闹着,那不是水的声音,只是因为远处还在被水泡着的庄稼地哭的太猛烈了些,不停泛着涟漪,有些还来不及哭就被流土掩埋。他想闫金贵耗费如此心血的宝贝土地竟是那样脆弱,扛不住一场洪流暴雨,听说后山又开出许多荒地,这一回怕是也无暇顾及,这对他也太不公平,心里该多难受,一想到这他扫水更卖力了,不至于让他看到这个家增添悲痛。

闫金贵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下午,阳光昏黄昏黄,满地流淌流淌,不安的水面倒映着整个烦闷的天空,一双笨重的脚猛的踩过水面,发出砰砰的声响,湿透的布鞋一刻都不敢停,跟着主人一路跑回家。村长先是看了一眼房子,又看到建英和黄老汉靠在木板上两双眼睛首勾勾的看着自己,他也顾不上心疼房子,把角落里的锣拍了拍,又弯腰捡起滴着水、湿淋淋的木锤,一出门就敲了起来,那声音沉闷空荡。全村人听着声音走出家门,脸上像发了霉,凄凄惨惨,只有闫金贵好像还兴高采烈出现在大家面前。

“怎么回事,下场大雨就要命了,瞅瞅,都哭丧着个脸,人都咋样?少没少啊?”

大家有气无力杂七杂八的说人都没事,以后日子没法过了。

“嗐呀,好着呢,好着呢,厉害了嘛,我可要跟你们道喜,这么大的水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可见这大水并不可怕,只要咱们人活着就什么都能有,就那个破窑洞还有什么好救的,有甚好心疼的,一个个还擦鼻涕抹眼泪,这几天趁着天热咱睡觉也凉快凉快,把集体粮食拿出来,大家开伙吃饭,所有人都上山保庄稼,把地救活了再倒腾住的地方······”

人们看到闫金贵就像看到救星,有时虽然不懂他的想法和他半吹半侃的话,可村民们仍愿意跟着他,是好是坏最起码有一条路,是成是败前面有一个人顶着,于是在众多杂七杂八的吵吵闹闹中,金水沟的老百姓们又一次跟着闫金贵上山了,没有那么多选择和办法,光着两条又黑又瘦的腿,在泥水里凿坑,跳进水里把冲倒的玉米、谷子扶起,闫金贵还是像当初开荒地一样冲在最前面,只是这一回他身后己经站了更多的人,所有人都没有余地的团结在一起,甚至比他干的还要卖力,在地里加工追肥,水坑里排疏聚力。黄老汉把大锅支在村里杨树下,兴许正是这灾难,让人们凝聚力更强了,说说笑笑挤在一块,这一下谁都不分你我了,村里人也喜欢听闫金贵在那里演说:“等保完庄稼,咱就拿集体的存款一起买砖、买钢筋,一起盖房子,那些泡在水里的房子统统拆掉,全部都重新盖,家家户户都统一组织规划。”,村民们双脚踩着泥滩,闭上双眼兴奋的沉浸在那遥远又美好的幻想中,闫金贵也终将用实际行动告诉金水沟的所有村民,美好的愿景并不遥远。

建英一口气在金水沟呆了好些天,他两边都放心不下,等不到村里盖新房就得准备回去上班,一首想跟闫金贵好好聊聊也没赶上空,首到建英下山回家时才瞅准机会,和村长说着心中的困惑,村里被水冲着这个烂样,庄稼也都泡在水里,碰上这种事情,我生怕你回来受不了,可你咋就那么高兴嘞?闫金贵听完之后反倒一本正经起来:“我这又当村长又当队长的,能跟群众们一起抹眼泪?看着不像是一条心,可这是不对的,人家哭你也哭,人家笑你也笑,那成啥了,既然当上这么个官官儿,有时候就算是想掉眼泪有苦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你要是跟着垮了,后面的人还怎么跟你。”

前腿跟着后腿顺着山路向下走去。这一回他从心眼里服了这目不识丁的村长,闫金贵认识的字不在纸上,也不是通过书本就能学来的。一路上他不停的回味村长那番话,回味记忆里的哭哭笑笑,微笑、苦笑、假笑、嘲笑、讥笑、阴险的笑、狡诈的笑、无奈的笑、难过的笑、开心的笑、激动的笑、可爱美丽发自肺腑赞扬欣喜惊讶的笑,悲伤、沮丧、郁闷、失望的哭和幸福、兴奋、激动、感动的哭,两者像是太极中的黑与白,在他脑中快速旋转,哭和笑好像是一回事了,谁还不会哭不会笑啊,他羡慕那种同哭同笑的感受力,沉溺在那种人与人之间的共情能力,同时也佩服能在大家都笑得时候保持冷静甚至躲在一旁流泪或是所有人都难过伤心而哭得时候保持乐观,那种飘飘独立的人,这样的能力属实难得,他总能在闫金贵身上看到不同的一面。正是他那不寻常的一面,金水沟这个穷沟沟从之前人人想跑,变成多年后抢破头也要来的一块地方,闫金贵也能够因此在省里当上更大的官。建英低着头一首想自己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看别人总是很简单就能看清楚,审视自身往往不能很全面,那双沉重的腿顺着山路又染上一层湿润的黄色。路变得开阔起来,他也渐渐轻快起来,落日的红散了半边天,蓝与红交融着,远处的山明亮亮的向外延伸,好像还能看到上面的草木村庄,吹在身上的风泛着暖,身上萦绕的思绪慢慢被吹走了,树叶轻轻抖着残留的水滴,路边不知名的野花静静开着,他好像头一回发现似的,忍不住抬起手。

夕阳西下,建英又回到自己那块地皮上,重新忙活起来,脖子上挂着一条发灰的毛巾,他把自己完全沉醉在里面,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时间,房子在姥爷那代人的眼中是那样的重要,刘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建英身后,看到心爱的男人不停的重复,他好像并没有发现,残缺的胳膊熟练的举起又放下,生活是这样的悲苦又充满希望。

建英终于发现了她,黝黑的面庞终于露出白色的牙齿,轻轻摸着刘娟圆鼓鼓泛着黄色的肚子,那隆起的肚子下面甚至还有一些黑色的细纹,那是即将成熟收获的颜色,这肚子好像是被他一天天摸大的一样。

“这娃娃该长得多壮,多皮实,以后可得让他吃吃苦,把他娘肚子撑这么老大。”

“那我可舍不得,宁肯我多受点罪,也别屈了娃娃。”

“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再出现问题,你可得好好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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