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迫嫁(一)1(2 / 2)
小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年久失修,寂静无人,外面春光晴好鸟雀啁啾,然而就在推门进去的瞬间,整个世界却骤然昏暗阴冷起来。
“有太医院的大人在吗?”古嫣咬紧樱唇,试探地将手按在色彩斑驳的垂花门上:“奴才奉命来取点东……”
她话没说完,已先吓得闭上了嘴。
后来余生漫漫,可古嫣永远也忘不了此时此刻的画面。内院有一棵三丈高的老槐树,树下站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玄灰色的王袍上形成错落的光斑。男人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常年不见光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迸溅着鲜红的斑斑血迹。
或者说,他半边身子上,都溅着大片大片,别人的血。
“你你你你,你是何人!”她磕磕巴巴色厉内荏地质问:“我要叫禁卫了!”
谢川流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挡在眼前,似乎在感受从槐树中落下的稀薄日光。
她推开门,将春日明朗灿烂的光线轰轰烈烈泼洒进来,他们站在门的两侧,形成了明与暗的极致对比。
他乌沉沉的眸子看过来了。
“不不,我什么都没看见!”她如梦方醒,心口突突一跳,脚步一错就要跑:“我这就退……唔!”
男人转回头来,瞳眸是一片令人惊心动魄的黑。他大步上前,赶在她退出门外之前单手攥住了她的脖颈!
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惊恐地发现,对方还滴着血的长刀已经干脆利落地将门死死叉住,把人困在自己与门板间的狭小天地中。
谢川流看着手中剧烈挣动的娇小人影,歪了歪头,竟然有些……茫然。
我是谁?
这是哪里?
我在干什么?!
谢川流头痛欲裂,脑海中的记忆却只是空茫地一片,手里的小宦官快被他掐死了,但他本能地觉得不能松手。
不能放开她。
古嫣脖颈剧痛,在这样的绝对压制下,根本无力挣动。她柔软的双手无力地扒住他的大掌,胸肺间的窒息感越发强烈,情不自禁地发出小兽般的喘|息和呜咽。
挣动间,纱帽掉落,如水青丝滑落,缠绵地勾住了男人带血的手腕。
“竟然是个女子。”
谢川流手上力道渐大,漆黑的眼中冰冷无波,似乎正在思考是不是应该将她杀掉。
在这种强烈的杀意中,古嫣终于认出他是谁了。
谢川流,遍京都最有名的疯子。
传闻中,这位永宣侯弑兄杀父,阴鸷狠辣,虽然是个俊美无俦的皇亲贵胄,却也是常年坐在轮车上的瘸子。即便如此,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公贵族,只要随便一挥手,就能决定他们这些世家子的身家性命。
“别杀我!”她被迫仰头承受着他的力道,柔若无骨的小手攀住他手腕,艰难地说道:“长安古氏必当报还!”
男人英俊狠戾的眉目间现出一丝犹豫。
姓古吗?
他突然松了手,任由怀中人瘫软在地。
“你……”谢川流浸在黑暗中的目光中充满着危险的打量:“难道叫古嫣么?”
他这话问得实在太过奇怪,古嫣忍不住呛了他一句:“是又如何!”
谢川流没有生气。
他袖中滑出一只刻着字的木牌,看着古嫣的目光越发意味不明。因为那木牌上只有一行字——
“宁死勿伤古氏阿嫣。”
这是他身上唯一带字的东西,忘记一切的谢川流不明所以。心想为什么不能伤她?
一副凶巴巴的兔子样,一看就很好欺负。
而同一时间,兔子样的古嫣也在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尤其是那双长腿。
永宣侯,本应是个瘸子。
他站起来了?!
不但站起来了,看起来好像还很凶啊?!
院外喧哗起来,两人同时屏息。古嫣正待开口,却听谢川流低声道:“你的目的地不是这里,你只是想穿过这个院子。”
古嫣诧异地仰起头,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随便你去哪。”谢川流提着她后颈的衣裳,面无表情地将人单手拎进房间,又砍开二进院的后窗:“现在就走。”
古嫣简直是被他扔出来的!
她可以确定,刚才永宣侯确实想杀了她——为什么叫“古嫣”就可以被放掉?甚至连一句“不要说在这见过我”都不嘱咐吗? !
但古嫣的时间实在紧迫,没空多想。
这座太医院小院本就是一条连接内外城的隐秘通路,知道的人并不多。她到得皇宫外城,找到了梁芍叔父的办公衙门,假借皇后娘娘催测八字的名义溜了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的八字换成了另外一张。
这座钦天监在皇城内的办事衙门本就只有一个值守官员,见她穿着皇宫内城宦官的服色,更兼只是来传个话,也就未多在意。
她心头定了一半,开始小心翼翼地折返。
好在永宣侯已经离开,她原路返回,换好衣裳,外头那小内宦也只埋怨了一句“姑娘怎这般拖沓”,除此以外毫无疑心,一切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
古嫣暗自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实在是松早了。
当她再次进入桃花宴时,突然发现所有女眷都在极力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伴宴的乐声也已经停下,整个春日宴中除了鸟雀叽叽喳喳的响动——
就只剩下了上首皇后娘娘的哭声。
古嫣跪在众女之后,心思电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难道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贺皇后今年四十有四,保养得非常好。只是唇边的长纹略深,令她看起来有种不怒自威的凌厉感。
此刻她双眼红肿,暴怒中扫去了桌上一应精致的碗碟,瓷器的碎裂声骇破了在场所有女孩的胆子,令她们齐齐跪了下来,颤声请罪。
贺皇后目光扫过诸女:“我儿遭受刺杀,金吾卫来报,说行凶者是个女子。”
二皇子遭受刺杀?!
天爷,怎么就赶得这么巧!
梁氏膝行上前:“娘娘!方才我与古氏阿嫣一同去换衣裳,偏她比臣女多用了将近一刻钟,一定是她做的!”
古嫣暗道不好,娇柔的身形蝶翼般轻颤起来。她瑟瑟抬眸,却正对上了贺皇后如有实质的目光:
“古氏女,你曾离开过太医院,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