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佛前对46（2 / 2）

长安城距离青川别业少说也有半天的行程，让行简表哥漏夜前来的，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p>

白行简略一施礼，“舅母，今儿早上临淄王府有人到家里送信，明天外祖母和阿绯妹妹就到长安。我想着老太太来了，舅母和母亲总不能都不在。得了信就赶紧赶来青川，可城门早早戒严了，直到亥时才得出入。到底叨扰沈夫人，还请不要见怪。”</p>

沈母和蔼道：“无妨。事急从权，总不好明天老太太到了，府上无人侍奉。”</p>

江风心里却犯嘀咕：老太太和阿绯怎么突然就来了长安，她们祖孙二人之前并没有这个计划。另外，为什么临淄王府的人送口信，他们家什么时候同李隆基扯上了关系？</p>

江母眉头紧锁，看向沈母有些愧疚，“原本要跟姐姐在山中消遣几日，不成想婆母突然来京，少不得要连夜赶回去。”</p>

所有媳妇都是在婆母手里面一点点磨出来的，沈夫人虽然没有受过做媳妇的苦，但不等于她不能体会。</p>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p>

她上前拉着江母的手，道：“我们两家常来常往，机会多的是。若是你家老太太不嫌弃，也来来山里住上几日，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了。”</p>

江母连连表示感谢。</p>

沈夫人话锋一转，笑着看江风，“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姐姐成全。老太太来长安，小辈们理应恭候。但我着实喜欢阿风这丫头，便冒昧请妹妹留她陪我几日，我定登门亲自向老太太请罪。”</p>

江母心中一喜，面上并不露，“姐姐也太客气了，难得这丫头能入姐姐的眼缘。只怕她散漫惯了，不懂规矩，倒叫人笑话。”</p>

沈顾行原本以为江风定然也跟着回去，心中不免失落，没想到母亲却发话留人，不禁喜出望外。听江母如是说，恨不得替江风辩白几句：这姑娘简直好极了，很懂规矩，绝不会闹笑话。</p>

“这是哪里的话，我看这孩子是极好的，只是担心妹妹不舍得。”</p>

江母又客套了几句，外面人进来传话江姑母已准备就绪，东西也收拾好了。一行人乘着浓浓的夜色返回长安城。</p>

是夜，皎皎月光倾泻而入，酣睡的女孩眉目如画,有一人如天神一般冲破禁锢，第一次策马入梦。</p>

晨起，江风想着那乱七八糟的梦，看着浓浓的黑眼圈不得不涂粉遮掩，悠然顺手给她画了淡妆。</p>

沈夫人的日常生活简单有趣。她虽孀居，又是虔诚的佛教徒，但并不一味地将日子过得枯木死灰一般。除了诵经礼佛外，美食美容、插花焚香、作画读诗样样不落。她还尤其注意养生和身体锻炼，每日晨昏都要沿着欹水走上五六公里。</p>

那一日黄昏，江风搀扶着沈母，沈顾行在一侧悠闲地踱步跟着。江母话语极少，只有沈顾行偶尔几句闲话，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江风陡然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p>

当晚，沈母单留下了江风。江风早做好了思想建设，该来的总要来的。</p>

沈母一袭青色衣衫跪于佛前，双手合十诵经礼佛，江风也跟着跪在后面。她虽没有任何精神信仰，但这一刻也奢求佛祖庇佑。</p>

约莫半个多时辰，沈母起身，江风站起来去搀。</p>

沈母搭了她的手，坐回椅子上，笑着说：“难为你有耐心。年轻人心思活泛，少有能沉下心来的。”</p>

江风为沈母添了半盏茶，“佛渡有缘人，夫人把素持斋。今日蒹葭倚玉树，能有一刻沐浴灵彩也是好的。”</p>

江风仍是客气且尊敬地称呼她夫人，从不故做亲热叫她“婶母”，平时也不会曲意逢迎，小意讨好。待人接物礼貌谦虚，既不会拒人千里也不会妄自菲薄，那样的距离让沈母很舒服，她喝了茶，笑道：“我听你母亲说，你祖母也是信佛的。”</p>

“祖母信佛，又好静。家中兄弟姊妹多,小时候调皮，祖母怕我们唐突了佛祖，从不允许我们去她的佛堂。”兰、绯两个或许可以，江风从来跟江老太的佛堂无缘。</p>

“小孩子闹些，也是有的。我的两个儿子，子安只在学业上下功夫，其他的一应都不上心，这些年来耳濡目染，也只会念个‘阿弥陀佛’罢了。宜业倒是性子沉静，心思通透，爱在佛法上钻研，我瞧着倒是有些缘法。”沈夫人提起两个儿子，神情温柔又骄傲。</p>

“夫人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外人无不赞叹。”这话发自内心，绝不假意恭维。能教育出来那样优秀儿子的母亲，绝非等闲之辈。</p>

话题移到沈顾行身上，接下来就顺其自然了。</p>

“你俩的事，我原本并不同意。”沈母边说边打量江风，见她并无意外和惊讶，继续说道：“个中缘由，想来你也是清楚的。我虽然不反对宜业和你交往接触，但仍有一事放心不下，所以今日才单留下你。”</p>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夫人拳拳爱子之心，我岂能不知？不论家世、才德、样貌，我都不是最好的选择，甚至还会拖累宜业。我也知夫人定有很多疑虑，佛祖面前，我不敢有一句诳语！”江风面向佛龛，眼神坚定。</p>

她大抵也知道沈夫人想知道什么 ，她虽然自觉问心无愧，但终究人言可畏……</p>

沈母见江风赤诚，心中感慨。但想到儿子的终身幸福，还是拉过她的手，声音微颤：“谣言伤人，我从来不信。但涉及到宜业，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同中山郡王到底……”</p>

沈母是大家族教育出来的淑女，于名节之事极为看重，她既然问出了口，就证明在心中是信了一分的。但菩萨心肠，终不忍拿男女之事诘问。</p>

“中山郡王凉州肃军，与姐夫交好。于今年四月随姐夫至家中参加家宴，我于席间误食乌头中毒，生死一线，凉州城内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王爷同二哥带我去丘山寻访名医，并在山中逗留十余日。就是……就是那时起了纠葛。但我和郡王清清白白，我也……”</p>

“如晔说，这次来长安是王爷专门派人护送的，且是王爷颇为器重的小李将军？”沈夫人打断江风，声音有点冷。</p>

江风不自觉地攥着广袖，低头犹豫半晌，抬首，双目复见坚定：“因为中山郡王妃要见我，我同王爷起了大大的冲突，害得父亲被王爷怪罪。他担心我留在凉州继续祸事，又赶上姑母来长安操持婚礼，便叫我跟着一同出发。可不想出发几日后，中山郡王在风陵津追上我们，并要我……我做侧妃……”</p>

江风第一次完整、真实地同外人讲述和李隆业的纠葛。沈顾行体谅他、信任她，所以从不过问；江母倒是问过几次，她都避而不答。</p>

她觉得沈夫人有权知道事情的全貌，不止她所谓的清白、不止她对李隆业的无心，还应该包括李隆业对她的企图。当她知道未来的儿媳妇被一个很有权势的人惦记着，仍然选择尊重沈顾行决定，她将感激；如果不能，她也接受。</p>

她不愿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忧惧和无措中，所以只能将命运的选择权交给别人。</p>

“你并没有答应？”如果江风所说为真，沈母倒是对她刮目相看了。</p>

江风郑重的点头。</p>

“是因为宜业？”她会在爱情的天平上给自己加码吗？你瞧，我连郡王都没要，却选了你的儿子。</p>

“不。不。不是因为宜业。”江风急切道，一如当日在李隆业面前的否认。</p>

“我从未想过能和宜业……”江风嗫喏着，脸腾地红了，“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似的。可做了一个美梦，总是不愿醒来。”</p>

“如果我不同意呢？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爱人，你要宜业如何抉择？”</p>

“宜业可以匹配更好的姑娘！如果夫人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我会退出。”江风虽然有些失望，但对沈夫人的表态并不意外。</p>

爱情并非人生的全部，不是吗？</p>

世间事也不是非她不可，不是吗？</p>

她不爱关大哥，不爱表哥，但真若嫁给他们，也能安稳地过一生。</p>

她能行，沈顾行自然也可以。</p>

况且她早就明白，婚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古往今来如此。</p>

沈顾行才华横溢、志存高远，本有大好的前途，可为了她落得两袖清风一介布衣的境地。若再与母亲决裂，多好的自己才能抚慰他巨大的人生遗憾。</p>

沈母瞧着江风，这么干脆的回答实在出乎意料。她捻着手中的佛珠，斟酌道：“宜业对你动了真心，我也希望他得偿所愿。你母亲应该跟你说过了吧，我们已同寿春郡王家议亲，只是宜业坚决不肯娶县主，郡王妃见此曾提：可让宜业娶你为平妻…县主毕竟是金枝玉叶，这样做也并不算委屈了你。可听你所说，你连王妃都拒绝了，自然也看不上我家这个平妻了？”</p>

江风心中凄凉，她为什么相信好运会降到自己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