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纵骄狂_分节阅读_第34节(2 / 2)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靺鞨卫陷入沉思。凭从方惊愚身上搜出一柄天子剑,便可令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么?兴许这缘由还不够踏实。他瞧得出来今日在场的百姓眼里的悲戚与难以置信,方惊愚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颇高,哪怕是让他孙儿当场丧命,也只能教他们半信半疑,他还需要一个能坐实方惊愚是白帝遗孤的凿据。

  白帝棺冢曾于二十余年前遭窃,此时其中遗骨零零碎碎,不好用“滴骨法”验亲。况且九年前琅玕卫就已想法子在“滴骨法”上做了手脚,瞒过他和玉鸡卫的耳目,想必这法子现今用来是不大牢靠的了。

  “不,不。”靺鞨卫忽而摇头,喃喃自语。“尚可一试。”

  “靺鞨卫大人?”身旁的扈从见他神色有变,慌忙发问道。

  靺鞨卫缓缓睁眼,沉默片晌,对扈从道:“寻人去琅玕卫方府一趟,带上圣上手谕。”昌意帝早在多年前便已将剿杀先朝余孽的使命交托给他,他也因此可在蓬莱畅行无阻。

  扈从问:“敢问拜、拜会琅玕卫府上,是为何事?”

  靺鞨卫仰首望天。湛蓝澄净的一片,像蜡缬的布匹,其上绣着朵朵白云。然而这天穹变幻莫测,顷刻间便会掀起风雨,便似圣上的心意。他定了定神,开口道,声音里染上阴冷:

  “去取琅玕卫的一段骨片来,用‘滴骨法’。若血不可融于骨,那方惊愚便毫无疑问,是货真价实的白帝之子!”

第39章 阎摩罗王

  方家小院中一片死寂。

  自方惊愚被捉走后已过了数日,当初闯入院内的仙山吏们大多已被靺鞨卫撤去,只余两人在院门外把守。此举是为了防范小椒轻举妄动,毕竟她也是个仙山吏,又与方惊愚相熟,谁也不知她会如何发狂。

  然而这几日里,小椒却似霜打的叶子一般,也没兴致兴风作浪,她搬一张小马扎坐在院里,耷拉着脑袋。郑得利上门拜访,见院里一片消沉景象,心里也发痛。他对小椒歉疚地道:“秦姑娘,是我害了你们。若不是我执意要给小凤报仇,哪儿会让惊愚被那陶少爷纠缠上?唉……”

  于是郑得利将托楚狂为女使小凤报仇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果不其然,小椒听了此话,倒来了精神,跳起来揍他,眼泪汪汪地大叫:“都怪你,都怪你!”

  待将郑得利打了个鼻青脸肿后,她蹲在地下,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道:“虽说你想报仇是好事,但扎嘴葫芦被捉走了,这可怎么办?我、我是被他捡回来的,做仙山吏也是为他。他若不在,我便没去处了!”

  郑得利肿着一张猴屁股似的红脸,怔怔地听着她的话。他鲜少听闻小椒说自己的往事,只知方惊愚早年便与她相识,方惊愚与她亲如兄妹,相依为命,所以小椒现今才这般伤心。

  他俩正发着愣,却见楚狂裹一件楮皮衣,身上挂一只粗棉褡裢,看着似要走。郑得利奇怪地问道:“楚兄弟,你去哪儿?”

  楚狂说:“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里?”

  “哪里都行。朝天门、镇海门、春生门……走哪儿都行,我要找到一个人带出关外,看来那人不会是方惊愚。”

  “什么意思?扎嘴葫芦从人牙子手上赎回了你!你现今竟要忘恩负义,一走了之?”小椒腾地站起,脸色胀红。

  楚狂目光飘忽,似在看远方。其实这几日来,他心中时时在琢磨一事,他是为了实现师父的遗愿,方才在蓬莱盘桓,欲找到师父所说的那人,将其带出蓬莱。可他的记忆真的无半点差错么?

  他的脑门曾被箭镞扎过一回,自那以后脑海里便似灌满了糨糊一般,时常忘事。近来他头痛愈发剧烈,不禁对自己产生了疑问,师父真在临死时对他说过这话么,是不是他记错了?即便真说过那话,他又是为何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一定要带方惊愚出蓬莱”?

  楚狂从来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且此时那困扰了他多年的头痛再度涌将上来了。于是他甩甩脑袋,对厉声质问他的小椒道:“是,我就是这样忘恩负义。那姓方的不在,我在这儿做工还能领到什么银子?”

  “我也能给你发工钱!”小椒凄声叫道,“在觅鹿村时我见识过你的身手,你既功夫高强,为什么当日不出手帮扎嘴葫芦一把?为什么不去救他?”

  楚狂耸了耸肩:“我为何要去救他?他是我什么人?”

  “他是曾从人牙子手上将你赎回的人!多少也对你有一饭之恩……近段时日便是蓬莱三年一度的刑戮之期,扎嘴葫芦会死的!”

  “那也仅是一饭之恩。”楚狂道,“我先前倒真想带他出蓬莱的,但如今他被仙山卫捉走,押在内监,那儿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也似!你让我去给他送牢饭还成,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救人?想得倒美。”

  小椒噎了声。她不知楚狂的来历,只知他在觅鹿村时曾展现过一手神箭法,功夫深不可测。眼下头项亡故,方惊愚被擒,楚狂就是她最后的希望。而今这最后的希望也要自指缝间溜走了,她自然老大不愿意。

  然而她阻拦不了楚狂,只得眼睁睁地看他走出了院门。任她如何大叫:“回来!楚长工……你这白眼狼,给我回来!”楚狂都未回头看她一眼。

  楚狂走到了闾肆里。

  门楼水巷,灰墙黛瓦,这些景致已熟悉得令他生厌。他曾在若榴树荫里踅过蓬莱的每一条街巷,如一粒微尘般四海为家。

  这时他的头忽开始剧烈地痛了,他抱住脑袋,大声呻吟,禁不住跌倒在地,发羊角风似的抽搐着。行客们畏惧地绕道,直到许久之后,头痛渐息,他才慢吞吞地爬起。

  待头痛好些了,他佝着背,慢慢走到摊棚前,买了些蒸梨枣,踅到涸水的桥洞里坐下,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蓬莱阔大,他要去哪儿找那师父所说的人?何况兴许师父的那愿望都是他的脑子凭空造出来的。打一开始,他便没有活着的目的和缘由。

  要带一人出蓬莱不过是他的臆想,而他要带走的那人是方惊愚——这事也不过是他的发病脑子里生出的幻觉。

  这时头痛再度发作,楚狂丢下油纸包,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脑壳似被金瓜捶裂一般剧痛,无数光景宛若洪流般涌入脑海。他总在头痛时看到莫名其妙的画面,有些似曾发生过,真实得纤毫毕现;有些却虚渺如雾,可望而不可即。他看见片刻之前的小椒干啼湿哭,对自己大喊道:“你一定要去救方惊愚!”

  他凭什么要去救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他为何在见到方惊愚的第一眼时就认定那是自己要找的人?

  光影变幻,他仿佛置身于鎏金幄帐里,这地方他已梦见过数回。飘荡着的蒸酒香,掷骰时铜子儿的哗哗声响,他感到自己似是受了极重的伤,躺倒在地,一枚投壶时用的金鹫羽箭忽而滚到他手边,他虚弱地拾起来,握在手里。

  楚狂呻吟一声,双目紧阖,意识仿佛坠入漫漫长夜,他昏死了过去。

  ————

  楚狂做了一个关于许久之前的梦。

  九年前,地肺山大帐。

  此地与迎恩门相去不远,与瀛洲更只有一水相隔。虽朔风徘徊,日薄云淡,甚是寒冻,然而因有仙山卫驻守,可常得天恩泽被,酒肉不乏。不少蓬莱势家子弟常在此地混个面熟,以求军功。

  玉鸡卫走进大帐里,今夜正办一场庆功筵宴,帐中灯火通明,排箫羯鼓齐作。几位着彩绘鲨皮甲的公子哥儿正在掷骰赌钱,吆五喝六,有些人在投壶,接连几次都是倚竿,酒坛翻倒了一地。

  公子哥儿们见了玉鸡卫,慌忙恭敬地站起,有人怀里还搂着掳来的瀛洲女奴。女奴们多着小袖长裙,有些方才同人办完事,衣衫半褪,脸上红晕未散。公子哥儿们打揖道:“见过玉鸡卫大人!”

  玉鸡卫呵呵一笑,伸出掌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坐下:“不必拘礼。今夜你们要怎样胡闹皆成,酒和美人都够么?”

  “够,够!”众纨绔忙不迭点头,得了玉鸡卫的令,他们继续花天酒地去了。玉鸡卫走到大帐中央盖着鼓鸟皮的交椅上坐下,吃了一口酒,却见帐中地下倒着一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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