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行16（1 / 2）
——要一起吗？
林惜岚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深陷凝视之中，不由自主地往前伸出了手指。
指尖触碰到赵雾的指腹，如蜻蜓点水，迟疑半秒，继而自然交握。
涟漪一圈圈荡漾推开，久久难平。
赵雾的手掌很大，虎口相对，几乎可以把林惜岚的整只手裹住，温热得让人觉得发烫。
相抵不过一瞬，可那一瞬漫长得恍若半生。
鸟雀困顿盘旋，迷失归途，需要的是偕行的同伴。
而赵雾阔步而来，尾音似有上扬：“请多多指教。”
困雀山初见那晚，他们的重逢太过仓促太过始料未及，直到这一刻，两条平行线才开始真正相交。
林惜岚蹙着的眉舒展开，淡笑回应：“谢谢。”
这样的握手甚至称不上什么承诺，轻飘的，总让人感觉不切实际。
可一旁赵雾的声音如此清晰真实，仰头可见的刘家土屋距离越来越近。
不是幻觉，不是做梦。
一如此时此刻，危房接的电灯线裸在外面，昏黄的光照落在一张爬满污垢的旧椅子上，女孩就这么趴在椅子上，握着削得崎岖的铅笔写着作业。
来人的动静惊起她抬头，惊讶喊：“林老师！”
她的神情褪去了初见的麻木呆滞，眼睛灵动，立马蹦跳着起身迎了上来。
刘老太正在炒菜，闻声惊喜出声，忙不迭请人落座喝茶。
赵雾搁下水果，笑着制止，让老太太不用操劳。
刘明祥过几天就快回来了，刘小娟母亲前天来带走了小儿子，两人来这一趟，一方面是安抚慰问，一方面是了解情况。
说明完目的，几番交流下来，刘老太神色暗淡拘谨许多，刘小娟支吾着，眼神微动：“林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以后我要带奶奶去山外面。”
她昂起头，试图让自己充满底气，话到最后却嗫嚅起来：“……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也没关系。”
林惜岚半蹲着，帮她捋好凌乱的马尾辫，轻声道：“别担心。”
女孩扑闪眨眼，林惜岚让她记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说：“要是出什么事了不要慌，下山来学校找林老师，或者找附近的人家打电话通知我。”
刘小娟点点头，赵雾便问起她妈妈吴芳去了哪。
吴芳虽然“跑”了，但和刘明祥的婚姻关系并未解除，低保补助金还要按家庭人口算，于情于理，赵雾都得掺和进来。
刘小娟看了眼林惜岚，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下，终于给出了妈妈新办的电话号码。
赵雾摸了摸她的脑袋，刘小娟便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林惜岚身后。
两人没有耽搁太久，赵雾在刘家梭巡了一圈，又问了不少问题，刘老太热情地挽留两人吃晚饭，推脱许久才得以拒绝，回去路上，林惜岚笑：“我以为你会不辜负老人家的好意。”
刘家的菜色自然比不上村委，哪怕刘老太特意拿出了家里最好的过年腊肉。
赵雾无奈：“这是纪律问题。”
夜色微茫，窸窣的风声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步行，夜空里积了云层，只看得到半隐的月亮和零落的几颗寥星。
邹姨给两人留了饭菜，洗碗时碎碎念起村里的大小事务，赵雾时不时应声，吃得不怎么用心。
林惜岚一稍微闲下，心中思绪又纷乱起来，拿不准他先前说的“一起走”是什么意思，见他忙着，只得按捺下来。
用餐还没结束，赵雾又接起了电话，林惜岚默默扒拉着饭菜，帮忙收拾完碗筷后无所事事的转了几圈，要回村小前被邹姨叫住：“小赵和你说了没？村小老师的事。”
林惜岚：“……没有。”
赵雾在办公桌前讲电话，闻声抬头，示意她过来。
“嗯，先定明天下午一点。”他挂断了电话，邹姨说话便放肆起来，嗔怪赵雾忙晕了头。
赵雾无可奈何：“之前还没定下。”
林惜岚轻眨了一下眼，面露茫然。
赵雾只好解释：“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淮江市实验小学会选派三名骨干教师来支教。”
淮江市是沿海发达城市，距离偏远荒僻的困雀村十万八千里，林惜岚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可以轻松一些了，林老师。”赵雾轻笑看她，又道，“当然，你还要继续代校长一职。”
“……真的吗？”林惜岚还有些难以置信，惯常的笑意顿住，“淮江市的老师，支教多久呢？”
“暂定这一学期，我和同事商量了一下，过段时间再协调云浮大学选派一些优秀学生来短期支教。”
他没说明年以后的安排，林惜岚却隐隐猜到了。
“之后是不是要和其他村合并？”
赵雾不否认：“还只是想法。”
林惜岚并不觉得意外，以困雀山村小的规模，本就支撑不起复兴，只能眼睁睁等待自然消亡，这几年来实际也是挣扎续命，合并对村里的小孩发展未必是坏事。
赵雾办事总是很周到，她甚至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排的。
相比林惜岚的平静，邹姨显得激动许多，村小在村委旁边已经存在了十几年，她有些难以接受，连声追问起未来的规划打算，赵雾却只轻笑敷衍，再不肯多说。
说是下个月，其实不过十来天，时间紧张得很，一连几天，村委晚餐桌上的话题都离不开这事儿，扶贫队对这淮江来的老师也很好奇，显然这又是赵雾自个儿忙活带来的成果。
村支书积极地安排了住宿问题，老师一多，学校的事儿就没那么忙了，最后敲定借用了镇上几间的福利宿舍，每天公交往返，条件比赵雾这个驻村书记还好上不少。
林惜岚重新收拾了另外几间空教室，按年级挨个排好，很快分出了一个个小班。
三年级班长晴晴问她：“林老师，新老师来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林惜岚捏了捏她的脸蛋，笑：“不会呀。”
平日里最爱捣蛋的小虎牙乖巧地擦完黑板，插嘴道：“我们不要新老师！”
已经来上学的王春妹口齿不清地附和，林惜岚失笑，和他们讲起了道理，最后敲了小虎牙脑门，“你到时候可不许带头起哄！要尊重新老师，老师们也会喜欢你们的。”
晴晴又问：“那兰老师呢？兰老师还会回来吗？”
林惜岚揉了她的脑洞，轻声回：“会的。”
她给孩子们拍了几张照，小虎牙凑过来想看她手机，林惜岚笑，又给他们课间放了几首歌。
乡村娱乐匮乏，困雀山别说网了，连用电都成问题，信号不好也是时有的事，林惜岚在这待久了，也有几分与世隔绝的味道。
而这些小孩对山外的发展一知半解，只能从大人口中模糊勾画出城市的样子。
林惜岚想给他们放幻灯片，放电影，但村小并没有多媒体设备，只有一张陈旧的黑板和几盒掉灰的白色粉笔。
这些小孩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趁着下课打闹起来，林惜岚看到教室里还有几个小孩乖乖坐着，内向地趴在桌上，难以融入环境。
这样的小孩在乡村很多，从小缺爱的环境难以培养出积极阳光的性格，他们大多眼睛不敢直视他人，敏感而怯弱。
即便分身乏术，上完课早已口干舌燥，林惜岚还是走了过去。
小孩最怕老师，尤其林惜岚这种私底下笑得不多的老师，金晶立马挺直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和林老师问好。
林惜岚失笑，问她趴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金晶摇头，她只是不知道可以干什么。
她是班上四年级生里成绩最好的，问题也极少，是最不让老师操心的姑娘，林惜岚平日忙昏头时甚至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林惜岚看到了她手肘下的课本，和其他小学生烂得像老菜叶一样的书页不同，她的课本平整干净，没有半点折痕，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汉字。
有些是课堂笔记，有些单纯是在抄课文。
她是困雀山村小少见的那一类孩子——林惜岚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和外界想象的不同，村小固然落后，但里面半大的孩子并不必然更加求学若渴，向往知识。学习的枯燥和困难是客观存在的，越是教育匮乏的地区，厌学的孩子越多，能意识到读书之意义并且发奋成才的，始终是少数中的少数。
林惜岚问金晶，不出去玩的话，想不想看课外书。
金晶埋着头，过了一会儿才点头，林惜岚笑了，带她到办公室找起书来，兰晓英爱文学，村小是不缺课外书的，但林惜岚翻箱倒柜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几本适合小学生读的。
最后，她勉强翻出一本有彩色插图的《绿野仙踪》。
书脊泛黄落灰，扉页上稚嫩地写着“林惜岚”的名字。
这是她小学时母亲带她到县城书店买的课外书，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在这儿。
林惜岚把它送给了金晶。
小女孩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小心地把它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