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行16（2 / 2）
林惜岚却有些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接受的教育甚至还不如自己当年。
这是母亲坚守多年也难以挽回的颓势，在时代浪潮之下，就连兰晓英自己，也快被席卷而去。
晚上，林惜岚写了会儿日记，睡前想了又想，把它发在了网络日志上。
她的账号没有几个粉丝，主页空荡，刚回乡的那段时间，无数事情积压，连日忙碌和焦郁，也没有精力去额外再做些什么。
如今逐渐走上正轨，稍微腾出一点空闲时间，她便起了心思。
不奢望能改变什么，记录本身就有自己的意义。
她望向窗外，凉风瑟瑟，依稀可见钩月。
入秋后白日的天气凉了下来，聒噪的蝉鸣逐渐隐去，鸟雀依旧活跃，一直以来，困雀山都是候鸟南迁的通道，深秋更是观鸟的好时节。
虽然气温下降，但暖阳依旧，林惜岚上山时遇见好几只艳丽雉雀，倏忽扑进丛林，融入墨绿之中。
赵雾问她看到了什么，林惜岚答：“是一只红头长尾山雀。”
这是困雀山常见的小型鸟类，头顶栗红，背部灰蓝，极具辨识度。
赵雾每天忙于人事，对她的精准道明颇有些意外：“林老师对鸟类还有研究？”
“有研究的是蔡平安，以前山里面还有个鸟塘，很多珍稀鸟类，只是现在去的人少了。”难得一行人不急着赶路，林惜岚和赵雾介绍起了困雀山的生态情况，不时自己也做起笔记。
她算是明白了赵雾那天的意思，但凡是她有空，赵雾都想带她一起走访。
按他的话说，林惜岚就是困雀山的最佳向导。
而这种实地调研的对话让她梦回深度访谈，其内容的丰富程度比起她曾做过的选题不遑多让。
李尚峰还在热情地接腔， “赵书记还不知道吧，我们蔡主任可是个‘鸟痴’！每年他都要扛着摄像机到处去拍唷。”
赵雾来了这些时日，还真是头回知道这事儿，蔡平安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会儿说开了，他竟也不觉得意外。
蔡平安虽然学历不高，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民间鸟类专家，打小就把困雀山里里外外摸透了。
赵雾心里有了思量，撞上林惜岚视线时蓦地轻笑一声，问：“有什么想法？”
林惜岚确实有一些想法。
她斟酌着开口：“这几年山里的鸟变少了。没有统计过，只是一种感觉，也许和兴起的咖啡园有关。”
云浮省种的咖啡树多为露天阳生，改变了原本的自然生态，鸟类栖息地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一行人此番的目的地便是山上的咖啡园。
林惜岚的话刚说完，李尚峰立马不满起来：“要这么说，山里就什么都别干了……”
生态环境和经济发展，在贫穷的当地眼里并不是什么两难的问题。
赵雾没有简单应声，只是说先上去看看。
困雀寨的咖啡园相当粗放，一眼望去甚至比周边还要荒寂许多，种植户告诉一行人，这些咖啡树马上就快到结果的时节了。
“前队长说咖啡现在价格好，就是开头几年磨人，去年是第一次开花，哎哟都亏死了！价格跌得没眼看，我们这又哪里有人懂技术，全当原材料贱卖出去了……”
新晋咖农说到这不由叹气，咖啡树三年才结果，然而价格年年走低，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而这一大片咖啡地，便是寨里一大半人的收入来源。
赵雾学了几句当地方言，和几名管理的人聊了几句，又借林惜岚帮忙翻译了几名老苗族的话。
地里几个放学没多久的小孩看到林惜岚很是兴奋，班长晴晴雀跃招手，和老师问好。
怀里抱着草帽的咖农这才认出林惜岚身份，忙不迭要给她倒茶，还问起了兰校长近况。
“兰老师会回来的！”晴晴回答自家老爸，“而且学校马上又要来新老师了！”
林惜岚夸了她一番，家访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晴晴算是村小少数极其活泼开朗的孩子，极有主见，林惜岚拖到今天才有空来看她家。
女孩骨碌碌地眼睛在一行人身上打转，显然对村委扶贫队并不陌生。
她甚至还认识赵雾，和其他小朋友小声说起那个“很帅的大哥哥”。
林惜岚耳朵灵，听到不免失笑，随口问起她有没有喝过咖啡。
“我喝过一次，不好喝。”晴晴回答，“是去县里买的，有点贵，还很苦。”
虽然平澜县这些年咖啡产业渐起，但县城店家卖的依旧多是普通的速溶咖啡，谈不上什么工艺品质。
林惜岚对此不算意外，在平澜县，就算是咖农从没喝过咖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赵雾却不这么想，他问小姑娘，有没有喝过本地的咖啡。
晴晴哪里分得清这些，她对这地里的咖啡树是怎么变成那又黑又苦的液体的都一无所知，只好茫然摇头。
她问：“我们种的会更好喝吗？”
林惜岚不觉得，赵雾却笑：“当然会。”
回去后的几天，赵雾都忙得见不着人影，林惜岚琐事繁多，村委准点吃饭的日子越来越少，惹得邹姨连连抱怨。
“你们一个个的，我看都要把身体赔进去！”
林惜岚听训的时候还在手机回消息，村委的信号不好，好一会儿都没发出去，最后只好烦闷地合上屏幕。
村里的问题从来不是一个接一个，永远是一堆撞上一堆，从民生保障到奔小康，这条路的坎坷艰辛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天晚饭村委人几乎悉数到场，只有赵雾不在，林惜岚这才知道修路又遇上了麻烦，水泥搅拌机和摊铺机都开来了，人也到位了，扶贫队却面色不虞。
一顿饭吃得热闹非凡，蔡平安上火地和村主任大声理论，李尚峰火上浇油，村支书眉头就没松过。
一直到散场，赵雾才从夜色里回来，他刚接完电话，扫了眼残局，随意吃起了剩菜饭。
村主任满脸戾气地走了，支书烟杆指了指外头，叹气：“我去和他谈谈吧。”
赵雾让他请便，李尚峰继续阴阳怪气：“这到嘴的肉，他还真肯吐出来不成？”
蔡平安吵累了，这会儿懒得吭声，只是朝林惜岚抬抬下颌道：“瞧见没，我在这村委过的什么日子。”
林惜岚笑不出来，村主任未经众人同意直接带了亲友施工队上阵，路线更是为了省时直穿丛野小径，要趁机大赚一笔的心思路人皆知。
人陆续离开，橘猫代帕进来吃了鱼骨头，蔡平安有段时间没见它了，一时惊奇：“这野猫是不是胖了？”
“人家现在可不是野猫哩！”邹姨收拾完碗筷，笑，“小赵可是喂了它不少猫粮！”
说着，代帕像是听懂了，主动扒拉起赵雾的裤管，连林惜岚都不理睬了。
赵雾逗弄它几声，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和缓下来，看了眼时间，问林惜岚什么时候走。
回答的却是蔡平安：“急什么，难得晚饭有空，多聊聊呗。”
时间已经不早了，以往林惜岚吃完饭就离开了，今晚完全是在陪蔡平安聊天。
赵雾扫了两人一眼，轻笑一声：“那你们慢聊。”
说罢，他随意拎起了外套，夹着公文包先行告退。
跟着走的还有代帕。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蔡平安在感慨：“赵队长还要加班吗，太负责了……”
“人家每晚都加班，哪像你。”林惜岚玩笑似的嘲笑一声，又想起赵雾临走前的神情，忽地忐忑起来。
她不是蔡平安那样的二愣子，相反，她比大多数人更加敏感。
尤其对赵雾的情绪。
这一突如其来的认知让林惜岚有些不安，但却难以抑制。
蔡平安还在絮叨着，她顿觉兴致缺缺，敷衍了几句后起身，在挽留声中出了门。
不管承认不承认，赵雾确实是一个很难让人不格外关注的人。
他的目光，他的话语，每一个音节语调，甚至每一个神态动作，都似乎蕴含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仿佛山野中的雾灯，哪怕只是平静伫立，仍旧不住地吸引人靠近。
一如当下。
林惜岚在堂屋前停下了脚步。
赵雾站在门口，手上什么也没拿，什么借口也不打算找，只侧头望向她。
——他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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