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英台要改命(十九)73(1 / 2)
左岸的窄路由白石铺成,时不时会出现松动的石子,如果不慎踩到,身体会被定格几秒。不过,多踩几次就会发现,这种石子一般比周边的石子圆一些亮一些,只要尽量避开它们就好。
过了白石路,便是鱼骨桥。由不同大鱼的鱼骨拼成的桥虽然足够坚硬,但七扭八歪,立体交错,哪怕一直盯着箭头的指示走,也难免要迷几次路。樊谷的空间感不太好,难免多迷了几次路,走到最后,她总是觉得那些面无表情的鱼脸在背后嘲讽她。
过了鱼骨桥,便是珊瑚林。珊瑚林之间的路稍微开阔些,大概是为了方便让玩家舒展手臂游过去。一些几近透明,骨骼毕现的小鱼,在宝光华彩的珊瑚树丛间睁大眼蛰伏,静默,偶尔对视,偶尔仰头,如同沉思的智者。可是,当这些小鱼眨三次眼之后,开始游动之后,它们旁边的珊瑚林便会剧烈摆动,要想安全通过,必须一直观察附近小鱼的行踪,在它们静止时快游,在它们准备游动时赶紧后退或静止。
幽暗的路上,除了水流的轻微响动,偶尔闪过的鬼影,偶尔出现的叹息,没有任何杂音。
没有任何没有任何剧情,不需要进行任何交际,只要聚精会神地看路过路,这让樊谷觉得非常放松,甚至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比如跟两个密友一起沉默地在冬天空旷的枯树林里一圈圈地骑自行车,天气微凉,日光高远,车铃格外清脆;比如独自坐在水族馆对着五颜六色的水母发呆,并且在发呆的间隙,随意在存稿箱里记录一些超现实主义文字。
她喜欢能让她在寂静中放空自我或者陷入冥想的时刻。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会短暂地觉得生命完全属于自己。
过了珊瑚林,是一个沼泽。引路蝶在此时说话,让她赶紧跳下去。樊谷看着那棕色冒泡的锅状沼泽,回想起了三四年级那会儿天天靠苦药续命的恐惧。她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些没用的回忆,闭上眼跳了下去。
幸好,那沼泽只是看起来恶心,实际跳进去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也没有让自己沾上污泥——大概这也只是一个伪装成淤泥的法阵。
下到沼泽之下,她看见一个破败的宫殿。
她从摇晃的软梯,爬过开裂的七重高墙;她从摇晃的渔网,爬过七重生锈的栏杆;她穿过七重化为石像的奏乐诵经队,踏过七重倒塌的金枝玉叶宝石果树,终于来到了那座被水草包围的宫殿。
她把门上的水草拨开,挤进一只手,把手中的玉扳指嵌进门上大小一致的环形凹槽中。
玉扳指很快便严丝合缝地融进了门中,在那一刻,纠缠着的水草纷纷开道,一层层厚重暗沉的墨绿色逐渐撤离,辉煌的宫殿重现明亮金光,高大的拱门也向她缓缓打开。
樊谷走进拱门,穿过长廊,触碰两边的浮雕,看见了阎蜜的记忆。
阎蜜的神生,充满了戏剧色彩。
阎蜜曾经是哥哥阎摩最忠实的崇拜者和追随者,也是他最热情的恋慕者,后来还成为了他的妻子。在阎摩通过死亡领悟生死的真谛后,他成为了地府之王,为了和他同在,从美丽的天宫下到可怖的地府,放弃悠闲的生活,投入繁重的工作。
可是,当她在地府历经了越来越多人情鬼蜮,处理了越来越多复杂纠纷,她发现自己和阎摩之间有着无法调和的政治分歧,逐渐从他的附和者变成了他的反叛者。阎摩不满她的改变,想尽办法削弱她,剥夺她掌权的资格,她也不愿再被他摆布,于是暗中积蓄力量,将他谋杀。
“我曾经把你视作我的一切,为你献上我所有的爱,直到我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我醒悟了,我自己,我的愿望,我的权力,比你更值得爱!阎摩,我受够了当你的附庸,被你不断压制了!今天,要么就是我杀了你,要么就是我跟你同归于尽,我绝不会让你独自活着走出这座宫殿,践踏我的尊严!”
当阎摩震惊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看着用甜言和蜜酒麻醉他,在婚床上突袭他的妹妹兼妻子时,阎蜜一边给他补刀,一边发狠地如此说道。
谋杀阎摩,对阎蜜来说,是一件伤敌一千自损九百的事。阎摩力量强大,身经百战,且伤愈速度极快。他在短暂的错愕后,便开始了凶狠的反击。和他的漫长对战,让阎蜜自己也身受重伤。阎摩死前,还用最后的力气爬到阎蜜身边,把自己的神血涂到她身上,给她下了恶咒:只要她身体里还流着跟他同出一源的血,她就会永远背负弑亲、弑夫和弑神的三重罪孽,五脏六腑在冰冻,火烧,刀割的疼痛间交替受苦,生不如死。
阎蜜在恶咒的折磨下,本就元气大伤的身体愈发衰弱,眼看就要命不久矣。她的女官们四处奔走,寻医问药,终于从忘川守护神那里为她求得一线生机。忘川守护神要她发誓,得到灵药,力量恢复后,会拯救已然怨念过载,濒临决堤的忘川,阻止它冲破地府,祸及三界,她照做了。
恢复力量,成为地府唯一王者的阎蜜,废寝忘食地改造了许多她不满的地府旧制,剥夺了很多废物贵族的政权,让德才兼备的平民顶替,并大力扩充女官队伍,同时尽心尽力地推行了一系列净化忘川怨念的新政,还亲自造了五扇守护忘川秩序的法门。
但好景不长,她还没来得及培养出能挑大梁的接班人,便因为过度消耗神力,在某次巡游忘川时,陷入沉眠。她的亲信担忧她独自沉眠遭遇不测,便把她的整座宫殿搬到忘川河底,自己则化为护法石像,在宫殿内外陪伴着她,阻拦不轨的入侵者。
根据忘川守护神的预言,阎蜜将在某一天被有缘之人唤醒,届时,她弑神的罪孽,也已然在漫长的噩梦折磨中被赎清,不必担忧恶咒会重临于身。她的亲信得了神谕,便在她的宫殿长廊上造了这些记忆浮雕,让有缘人能够知晓阎蜜沉眠于此的因缘。
后面的事情,浮雕上没有刻,但樊谷也能根据在其他地方获得的有关片段猜到七七八八:阎蜜沉眠后,她用来制约阎摩旧部的恶咒力量衰退,他们联手毁了阎蜜的心血,把地府变成了比阎摩统治时代更专/制残暴的地方。他们还篡改历史,把被谋杀的阎摩说成殉道而死,用咒术让阎蜜的名字成为禁忌,让她被遗忘,让她不能从信徒的虔诚呼唤中获得力量。
但是现在,属于她的时代回来了——她会把她唤醒,让她重新登上女王宝座。
樊谷走到长廊尽头,来到阎蜜寝殿的大门。
两扇高大的玉门上,刻绘着八位女神的神像,悠长的岁月并未让它们有分毫磨损失色,它们依旧清明鲜亮,目光炯炯,就像女神本尊在注视着她一样。
每个神像下都有相应女神的名字提示和生平简介,樊谷根据记忆和猜测,一一把这些女神的名字念出:
摩利支天雪山神女
辩才天女吉祥天女
难近母鬼子母
白度母绿度母
她每念一个名字,相应女神的眼睛便放出金光。
看来是都答对了。
辩才天女率先开口,对她温声说道:“我们是神佛的化身,是忘川的守护神。我们在此守护忘川,也守护着沉睡的冥府女王。我们曾许诺,要给历经险阻来到这里的人丰厚的福报,那个人便是你。智慧过人,勇气可嘉的你,不仅通过了五道考验,还称颂了我们的神名,理应得到额外的恩赏。现在,告诉我,善女子,你想要什么样的赐福?你可以随意从我们这里,挑选两样法器。”
她话音刚落,八位女神的数十样法器也发出了金光,每束金光之上,都浮现出对应法器的简介。
樊谷仔细研读了这些简介,最终把目光定格在最下方一左一右的白绿度母身上,对她们发出请求:
“两位敬爱的度母啊,你们都是由观世音菩萨的慈悲之泪所化,专为救度浊世众生而生。你们能够观照一切,随时救度。你们是以女身成佛者,开示无数女身脱离苦海,斩断轮回之根。”
“我恳请你们将一束慧眼之光赐予我,让我能透过万物虚妄的色相窥见其法相,不被蒙蔽,不被欺瞒。我恳请你们将一束救度之光赐予我,让我能继承你们的意志,拯救受苦受难的孤魂,了断她们的轮回之根。”
白度母微笑着朝她点头,说道:
“我们赞赏你的善意,但依旧要请你再三考虑,因为你一旦做出选择,便不可变更。”
“摩利支天会让你获得自由如风的隐身、消灾之力。雪山神女、吉祥天女、辩才天女,可以让你获得人人折服的美丽、财富、智慧。难近母、鬼子母,可以给予你人人畏惧的强大力量。你若是选择了她们,即刻就能让自己脱胎换骨,冲破冥府的束缚,回到人间,安享余生。”
绿度母接着说道:
“但是,若你选择了我们,你只能获得救度别人的力量。要想获得自己的解脱,你还需要走很远的路。”
樊谷知道,她现在面临的选择,或许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但是有唯一通往true end的答案。一切都是对现实的隐喻——她可以选择只顾自己,独善其身,也可以选择尽力去兼顾更多泥潭里的人。后者必定更艰难,更挣扎,更危险,但是这样会让她更加心安。
——也会让她感觉到自己更有价值。
哪怕是怀着“想要当救世主”的私心和虚荣,又怎么样呢?
想要让自己显得更重要,想要摆脱脆弱的受保护者的形象,想要挑战自己天赋的上限和叛逆的极限,想要让自己成为更多人眼中“不可替代”的存在,这并不是什么应该感到羞愧的心思啊。
她曾经一直害怕被人冠上自我标榜之名,直到不久前还在害怕……但是痛快地发了一次疯,又冷静了一阵之后,她忽然想通了。
她没有必要去苛求自己做一个无私的人。
如果男人的野心总是被赞赏,如果男人总是可以大方自豪地承认自己的自我中心,慷慨激昂地指点江山,为什么她要因为自己有一点名利心而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