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鸾刀2(1 / 2)

叶无深来箫原那日是个响晴,春风解冻,和气消冰。他一人一刀打马城关过,不知入了多少姑娘的梦去。

听人说他到箫原干的第一件事是去最好的酒肆要了坛烧刀子,二是跟酒娘打听箫原最快的刀。

酒娘常年在江湖耳濡目染,当然消息灵通,闻道说:“刀不见得有,最快的剑在有坐山头。”

于是他执刀来,要单挑我师兄。

叶无深总共叫了三回门,头两回都扑空了。我见他时他正窝在山脚一块大青石旁,估计是郁闷着,脖颈仰天灌一壶烈酒。

我问:“你是谁。”

“辞州叶无深,来找柳襄柳世兄切磋。”

江湖人氏相逢,报名报号报出身,似乎未曾见谁报去处的,仿佛走江湖的都是无根浮萍,朝生暮死,不论归宿。

我说:“你要和我师兄比剑?”

他说:“不然?”

我说:“那你会输的很惨。我师兄有箫原最快的剑。”

叶无深笑了。他生得真好看,剑眉星目,俊逸非常,如三春之阳。

“那真不巧,”他将酒饮尽,酣畅淋漓,够年轻,够痞气,“我是辞州最快的刀。”

辞州有最好的刀匠,因而铸就叶无深这把快刀。

叶无深九岁时,清河巷搬来位卖刀老头,佝偻腰背,白发凌乱,磨刀石比脸光滑干净。

他爱瞧老头磨刀,也如每个顽劣孩童,常趁老头打盹,拿碎石往刀铺门板上涂涂画画。次数多了难免教人发觉,被老头拖着拐杖从巷头追打到巷尾。

“个扒了皮的泼猴子!”

老头吹胡子瞪眼,一手提杖,一手揪叶无深衣襟,骂了长串北地土语。

叶无深活的年岁屈指可数,从未见过此等喷脏如泉涌之人,一时间忘记挣扎,乖乖让老头拎回刀铺。老头栓了大门,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遭,也不再骂,突然咧嘴笑开。

叶无深给老头笑得发毛,索性偏了头,余光瞥见挂满墙的刀。

老头捻捻山羊胡,颇有些自得:“都是些跑江湖的生意,沾着人命呢。”

“江湖?”

“吃你不吐骨头的地方。”老头嗤笑,取下一柄,锋芒雪亮,“随便瞧瞧吧,反正给我这刀的人大概已经死了。”

刀身光滑,映着叶无深的脸孔,矮小瘦削,灰头土脸,果真应了老头那句“扒了皮的泼猴”。

他顺着刀柄一寸寸抚摸,寒气扑面,如血凝霜。

“想要么?”

叶无深点头干脆,毫不迟疑。

老头见状,拍手笑得快活:“臭小子,这刀配不上你。”

西边的天红透了,水面细细碎碎浮着霞。老头似泡霞浸酒,脸颊醉红,口中念念叨叨。

“……快……刀。”

“什么?”

老头不语,拎着叶无深后颈把他提出去:“随我学刀吧臭小子,省的浪费一身根骨。”

风把门口招幌吹得猎猎。

昼深雨长的时岁,河里浮了具尸体,艳红罗裙层叠,未施脂粉,乌发铺散在水面,如云。

叶无深隔着人潮远远晃了一遭走开。初秋的清晨已有些凉了,自水边行至巷间,裤脚沾满露水。他闷不作声掀开刀铺竹帘,取下用惯的、布满锈迹的铜刀,冲虚空狠狠一劈。

相较于刀客出手时的狠厉,那更像无能为力的发泄,刀锋代替招子,流掉所有的泪。

“你这臭小子,是叫人扒了一身猴皮,委屈得来老头这儿撒野?”

叶无深一言不发,垂手低头,脖颈与脊背的弧度像被风刮弯的劲竹。他十指骤然一松,铜刀应声落地。再仰脸时,眼眶一片猩红。

他哑着嗓问:“近来有哪户显贵娶亲。”

“小娃娃,”老头眼一眯,浑浊间无端显露些鹰隼的狠厉,“还未出师呢,就想干血刀子的勾当了?”

“……她死了。”

他音调低哑,老头耳背,一时寂然无声。叶无深仰头闭眼,吐出一口浊气:“任惟舒死了。”

叶无深养父姓怀,在辞州开办书院,书院有很长的花窗,熏香慵懒地攀爬过镂空窗格,缭绕少女的脸庞。辞州近水,姑娘大多生一把嫩嗓,清甜,能掐出水似的。任惟舒常提着饭篮,用那么芳润的喉嗓唤着,为寒门学子送一顿热餐。

她怜惜叶无深年幼,爱偷偷塞点瓜片莲子给他;也爱蹭晚课,挨着叶无深坐在后排,拿笔杆敲他脑门:“小叶,犯困可不行哦。”

只一回她问:“既志不在圣贤书,何必委屈自己?”

叶无深正几笔勾画舞刀的小人,闻言笑道:“能有什么志向?阿姐替我定一个,照着走便是了。”

“哪能这般随意,”任惟舒点着小人的刀,指腹余一痕墨,“你喜欢拳脚刀剑,不如习武入江湖。”

叶无深回看她。刚下过雨,青空笼着薄薄一层水雾,任惟舒的眉眼水墨画似的温润氤氲。

“拳脚易伤,习剑平常,”她道,“我倒想瞧瞧小叶挥刀是何等光景。”

因她一句话,叶无深拜老头为师,站了五年梅花桩。然而任惟舒死了,三两银子教父母卖给权贵做妾,穿着大红嫁衣投水,未等到他飒爽挥刀。

老头叹口气,拍拍叶无深的肩。少年正是抽条的时候,肩膀瘦削,能清晰摸到骨骼的轮廓。

“心怀赤诚是好事,”叶无深听见老头语重心长,“你终会用刀抹去世间不公不允,但不该是如今。”

“然后嘞?”我托腮嚼着饴糖,说不利索话。糖是叶无深买的,一大把。他对小孩儿似乎很有耐心,也很好骗,我说请我吃糖才带他去找我师兄,他就信了。

“然后老头死了。”叶无深对着空空的酒囊发愣,一双眸子淬黑清亮。

“怎么会?”

我讨厌死叶无深这种人,半竿子打不出一声响,非要人一句句追问。

“小孩儿家家,知道这么细做甚。”他抬头看向我,却更像透过我看别的谁,“——死在刀铺里,发现的时候血都凉透了。”

我猜是寻仇的,叶无深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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