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鸾刀2(2 / 2)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又把头垂下,余音飘忽像断线的风筝。
老头称得上英雄末路,年少时也算惊才绝艳,终老反而潦倒,最大的功德是教出叶无深这么个侠客,却单单因着一把刀,被送上绝路。
叶无深刻意压喉咙,嗓子仿佛生了锈。
“老头藏了几十年的好刀,叫惊鸾。”
常言道“南惊鸾,北时竞”,令江湖腥风血雨数十载的宝刀,其一竟在名不见经传的铸刀人手里,这话谁信?
反正叶无深觉得老头在诓他。
老头再次吹胡子瞪眼,刀出鞘,削去叶无深半绺头发丝:“这刀厉不厉?啊?你说,厉不厉?”
“有啥用?传家宝?给我的?”
“呸,美死你个臭小子,”老头啐一口,用暗红的绸缎细细包起,搁入刀匣,“知道这事儿就行了,别往外头显摆。将来打江湖上跑,遇上仇家,抱头鼠窜的时候,报声惊鸾的名号,没准儿能捡回半条命来。”
叶无深乐了:“您说笑话呢?一把刀而已,有什么大名号。”
穿堂风过,老头的脊背瑟缩一下,叶无深惊觉老头越发佝偻。不知不觉他已高出老头太多。
他想老头年纪大了,赶明儿给老头买根新拐杖。
次日往刀铺里去,外头围了黑压压一攒人头,有官兵来回呵斥。血从半闭的里屋延伸出来,染红青石阶。江湖上杂七杂八的事官府没法管,这个寻仇那个报怨,如过江之鲫,顶多是不了了之。
应老头生前之愿,尸体烧成一把灰,找处水面一撒,就干干净净剩不得什么。
锁上刀铺的门,背一把刀,辞别了父妹,他孑然远游。
任惟舒想见叶无深挥刀,老头要叶无深不要浪费一身根骨,叶无深便做辞州,不,做天下最快的刀。
叶无深最终没能等到我师兄,我骗了他,自打先生死的那日起,师兄便没再回过有坐府。
他走时余霞漫天,山下村城的汉子唱起悠远牧歌。
“小丫头,”叶无深揉我脑袋,又塞给我一大把饴糖,“给你讲的那些,听听就行了,切莫当真。”
那年他也才十九岁,同我师兄一般年纪,肩上已压了沉甸甸的殷切期盼与生离死别。像叶一样乘风远去,他不能停。
我说:“你为什么告诉我那些?”
我想他是闷太久、压抑太多,才会跟非亲非故的小女娃娃讲一堆苦大仇深。
可他笑了,说:“因为你像我阿妹小时候。”
他常提他阿妹,穿插在沉重的旧事间,说她玉雪可爱,乖巧懂事,爱吃他买的饴糖,也爱托着腮听他讲故事。
我与叶无深挥手作别,看着他骑马的背影被余晖一点点吞没,一人一马消失在天地交接。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见他。
再次听到叶无深的名号,已是三年之后。我和月闲清去茶楼闲逛,听得一位江湖百晓生手舞足蹈,向一众看客描绘哪位公子又散尽千金博佳人一笑。
“那辞州城啊,整片儿天都是亮堂的,满城灯花烟火,好像听说是位姓叶的公子,替出嫁的妹妹搞大排场。”
我一惊,思忖半晌,转头向月闲清:“九哥,我想玩这个。”
月闲清道:“滚。”
我道:“你怎么回事。目无尊长,没大没小,该打。”
月闲清笑得像狐狸成了精:“辞州叶公子,小师姐不是认识么?叫他给你弄烟火去。”
我道:“萍水相逢,谈过笑分过糖罢了。真叫你这么说,我认识的人能从有坐山脚排到山顶再绕下来。”
月闲清皮笑肉不笑:“哇小师姐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我:“你滚。”
我想了想又道:“滚回来。他们说叶无深又来箫原了,依你看,我若拿师兄的下落去诓骗他,能骗到多少糖?”
月闲清道:“血本无归。”
我道:“你还是滚吧。”
那天夜里,五师叔从山下捡回了浑身浴血的叶无深,他背着的姑娘一身大红嫁衣,双腿叫人连根砍断,已然气绝。
我和月九扒着窗偷窥五师叔救人,被小师叔一锅端个正着儿,堵在墙角训。我神游天外,满脑子是叶无深和大红嫁衣的姑娘。他背着她从辞州到箫原,血流蜿蜿蜒蜒,淌了一路。
在他的故事里,任惟舒死的那天,也是这样惨白着面孔、明艳而凄厉的么?
他为他的阿妹放了满城烟火,贺她凤冠霞帔,可曾想过这便定格了她的一生呢?
数日后叶无深转醒,听见他阿妹的噩耗,也只是漠然点头,如一具偃傀,行将就木。
他求我们为他阿妹收殓尸骨,连着他的佩刀埋进黄土,自己晃晃悠悠远去,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江湖是个环,有些事是永远逃不过的。
譬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叶无深的生身父母因一把惊鸾刀丧命,凶手见他稚龄,于心不忍,遂带回家中,以养父身份教习,那把刀在江湖纷乱里不知所踪,兜兜转转,落到老头手上。
救人的获救,杀人的被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是小师叔,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师叔凭栏倚窗,一脸高深莫测,越来越有先生的样子:“江湖没有有坐府不知道的消息。”
我道:“你骗人。”有坐府是小门派,比不过那些个望族世家。
“爱信不信呗,”小师叔指尖绕着一卷发丝来回玩弄,“反正现在天底下已经没有惊鸾刀了。”
老头终究把惊鸾刀留给了叶无深,陪他闯荡江湖三年,同样因此招来不轨之人觊觎,最终引火上身。
可这不是老头的错,不是叶无深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贪欲永远是附骨之蛆,是江湖夜雨十年灯也涤荡不去的粘稠污秽。
江湖不需要任何事委缘由,江湖只知道,最好的刀客要用最快的刀。
叶无深的故事从暑假就开始想,想到寒假结束,虽然还是有些仓促,和想讲述的形式差距蛮大,但总归是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