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1 / 2)

夜色正浓,乌湖海上,近百艘大唐战舰正趁着夜色全速行驶,星星点点的引航灯,仿佛百鬼夜行的眼睛,窥视着无尽的黑暗。

离大唐军舰几海里远处,有一条商船,虽然已经是远洋运输中载货量最大型的船支,但与气势磅礴的大唐重器一比,如小虾掠过腾龙,都不值得军舰警哨的注意。

大唐海运发达,各国商船常常在广州、岭南一带转运,把异国的珍稀香料,瓜果,一船一船的运送给洛阳的贵人。

这条商船悠悠地向西北方向行驶,船首尖而低,船尾高翘。船梁是用上好的铁犁木制成,是典型的广式船型,船身吃水量不少,看来是运载着分量不轻的货物。

这艘船中有一间船舱显得十分古怪,昨个儿刚过完十五,夜空中圆月高悬,海面一眼万里,晴朗的很,但这间窗边却挂着一盏雾灯,也不知道这舱里的人是怎么想的,估计是脑子有什么毛病,除了照亮从里面冒出来的袅袅热气,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阿诗弥蹲在船舱一角,前面摆着七个药罐子,里面咕咚咕咚冒着泡泡,飘出一股奇怪的药香。

在窗边,还坐着一位青年,腰板挺得倍直,手里拿着书卷,神态十分专注,但仔细一看,那书却是拿反了,人似乎也在走神。

这青年名唤十六郎,目测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肤色偏白,眉目长斜,身形瘦削,穿着一袭霁月长袍,头顶佩戴着青鸟冠,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有一种什么气质呢,阿诗弥总结的是,神经病,不是,神经质的气质。

比如,这家伙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觉,整夜整夜假装看书。

再比如,自从和他住在一间舱之后,舱里所有的物品都被他神经兮兮的整理过一遍:书卷、笔墨、茶杯每天要摆放成一条直线。被褥除了叠放整齐,还必须连一个褶子也不能有。连自己药箱里混在一起的青豆和红豆,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他挑拣了一遍,用木签在中间夹出隔断,青红分明。

最可气的是他珍藏了十年的那根老山参,居然被这货偷偷扒光须子,成了根光秃秃的白萝卜!

人参表示好冷!好委屈!

这人真是有病!有大病!

阿诗弥一想起这事儿就恨得牙痒痒:“十六郎!你什么时候赔我的参!!!!”

“嗯,你说什么?赔你身?”十六郎抬眉望向他,又不清不楚地问了一句。

他说的是赔什么???

阿诗弥突然反应过来他这话听起来很有歧义,秒怂下来:“嗯...没啥,你继续看书,继续,呵呵呵呵。”

十六郎盯了阿诗弥一会,看他的脸从脖子根一路红到两颊,成了一只人形开水壶,觉得实在是有趣的紧,不紧不慢地又说道:“我还没娶妻,可能赔不了你,主要是...我不会。”

“谁问你会不会了!”阿诗弥惊呆了,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这种事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只好用暴怒掩饰尴尬,“况且...况且...老子也不需要!”

不知道为什么,十六郎好像看起来有点失望。

阿诗弥后悔极了,为什么要跟他结伴而行。

二人自打岭南渔船码头相遇,因为年岁相仿,便相约一同前往东都洛阳。

阿诗弥乃是大唐第一神医‘九鬼银针’薛正道的闭门弟子,此行去洛阳,除了采买药材之外,还要顺道去师兄新开的医馆帮衬一段时日。

而这位神经质患者,据他自己说,他姓李,家中排行十六,所以大家都叫他十六郎。家在济南,幸得祖荫,承袭了一分不大不小的家业,又无需自己打理,终日无所事事,所以索性离家四处游历。

阿诗弥想去关窗户,隔着十六郎又够不到,对方腰身太长,自己竟比他矮半头,便将双臂压在他肩膀上。十六郎顺势弯腰,后面人胸口温热,一下子就贴了上来。

十六郎忽然没有心思看书了。

阿诗弥说是唐人,但阿娘是大秦人,这小子长得挺异域风情的,天生了双奇特的蓝绿异瞳,像个波斯猫,发量又奇多,无处安放,就梳了七八个食指粗细的小辫子垂在肩膀上。

那辫子在烛火照耀下金灿灿的,散发柔和光芒,还有股草药香。十六郎的全部注意力就都随着这小辫子荡来荡去。

十六郎想伸手去摸阿诗弥的辫子,想了想,虽然对方不是大姑娘,没什么男女之嫌,可毕竟非亲非故,感觉怪怪的,手还是收了回去。

阿诗弥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看的是药罐子方向,但十六郎心里却莫名地慌了起来,掩饰道:“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关个窗户要这么久?”

阿诗弥脑袋伸在窗外,有点委屈:“我想摘下你挂的那盏雾灯,挂的太高够不到,不知道你挂它干什么,大晴天的也没有雾啊。”

原来是担心这个,十六郎一把把他拽了回来:“别摘了,一会儿会起雾的。”

雾?

阿诗弥探头又朝窗外看了看,连远处军舰挂着的龙旗都看的一清二楚,哪儿来的雾?

阿诗弥不屑道:“你说起就起啊,你以为你是谁,诸葛孔明啊?”

“诸葛孔明是很厉害,但我也不差。”十六郎突然打了个哈切,坐在床榻边上开始脱靴,脱完鞋摆的整整齐齐之后,又开始脱外衫。

“喂喂喂,你怎么说睡就睡!”

十六郎已经卧倒,闭着眼装死狗,对他摆了摆手。

阿诗弥只好给他关了窗,想起该添一味药,又去忙了半响,似乎听见十六轻微的鼾声,想是睡熟了,端起药罐,轻手轻脚站起身,刚转过去,十六郎竟鬼似地直勾勾地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啊!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阿诗弥险些吓得打翻药罐,只见十六郎穿着素色亵衣,闭着眼,皱着眉,喃喃地道:“...我睡不着...”

他说的极其委屈,垂着头,像是一个小孩子。

阿诗弥气不打一出来,对他咆哮:“睡不着关我什么事!你什么毛病!这么大人了,难道还需要别人陪你睡么!”

十六郎点点头:“嗯。需要。”

阿诗弥咆哮:“滚一边去!”

阿诗弥想走,却被这货扯住衣角,他不说话,阿诗弥也不想理他,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可是每走一步,后面人就不急不缓,半睡半醒地跟一步,如此几十步,最后气的阿诗弥把药罐撩在桌上。

“你这样我怎么干活?我看你这人就是有病,天天半夜,一要睡觉就闹,一要睡觉就闹,白天大义凛然的样子怎么没了?白天黑天两个人似的,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十六郎不在乎阿诗弥骂他,只靠在他背上说:“从前,我啊娘总觉得我身体差,不许我做许多事,还要在我睡觉前给我灌几碗汤药,往塌上塞许多药香囊。我如今从家里跑出来,闻不到药味,真的...睡不着...”

阿诗弥:“睡不着难道还要在我身上挂着不成么?!滚开!”

“不滚。”十六郎赖皮赖脸,抬手往药箱方向指,缓缓说道:“阿弥...那我不睡了,我去帮你收拾药材,新买的冬虫夏草是不是还没有入柜?”

冬虫夏草...?阿诗弥忽然身上起了一阵恶寒,生怕他把虫草掰成两段,虫归虫,草归草,那他真就被气死了,怒道:“叫叫叫!叫什么叫!阿弥...阿弥托你个佛!烦死人了!”

话虽这么说,阿诗弥还是放下手中的活,把十六拽到榻前,给他摆放进去,盖好被子,自己则是越过他,躺在了里面,嘴里依旧喋喋不休:“睡睡睡,赶紧睡,再不睡我就毒死你!也不知道认识我之前你都是怎么睡觉的,烦死人了!”

没想到十六郎躺了一会儿,又一轱辘爬了起来。

“我睡不着,走,陪我看歌舞去!”

“什么歌舞,这个点哪里还有歌舞?”阿诗弥本来已经脱了外袍,刚准备进被窝,又一把被十六郎薅了起来。

“别的地方是没有,可我知道一个地方,一定会有。”十六郎说的神神秘秘,阿诗弥拗不过他,只能又爬起来,穿上衣服,和他一起出去。

二人来到房外,十六郎拉着阿诗弥往船廊尽头走,正走到最右边第二间房门外的时候,里面忽然响起欢快的乐声。

“来的时间刚好。”十六郎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歌舞?”阿诗弥刚一发问,却被十六郎用手指堵住了嘴巴,“莫要打扰了这雅兴。”

阿诗弥翻了个白眼,只好支棱着耳朵听。

这乐声确实很好听,曲调悠扬,鼓点强劲,韵律十足,特别是琵琶十分出彩,时而紧张,时而明快,时而舒缓,如骤雨落芭蕉,又如泉水倾石上。

十六郎随着节拍,用纸扇在手心轻轻敲打,阿诗弥不善音律,听了半响,也没听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跟往日琵琶曲调不尽相同,问道:“这是什么调调?”

十六郎答道:“这舞曲由西域传来,叫做胡旋舞,曲子好听,舞蹈更值得一看,我在行宫里...杏梨乐楼曾得见一次,那胡人女子金发蓝眸,双袖飞扬,如雪花旋转千万圈,不知疲惫,煞是好看,不到半年,竟已经流传甚广。”

什么玩意乐楼?

“呵呵...没什么。”十六郎又咳嗽了两声,阿诗弥不知道他在尴尬什么,不就是乐楼么,好像谁没去过似的。

听了半天,末了,十六郎又遗憾道:“不过,这曲子好是好,倒是有些可惜了。”

阿诗弥:“可惜什么?”

“可惜琵琶弦断了一根,断弦难续,即便是技艺再高,也找不回原本的音色。”

好好的曲子,又在鸡蛋里挑骨头,阿诗弥瞥了他一眼:“金发蓝眸有什么稀奇的,我倒是要瞧瞧这胡旋舞到底有什么好看。”

他迈着大步,三两步凑到人家舱门口,从门缝拼命往里瞧。奈何门关得严实,半天什么也没瞧见,阿诗弥泄了气,刚想走,转角处正巧冒出来个小丫头。

小丫头十三四岁模样,鼻梁上一片花雀斑,看起来挺可爱的,名唤黄桃。

阿诗弥本在鬼鬼祟祟扒人家门缝,不料被人撞见,做贼心虚,正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忽然身体一斜,竟被十六郎按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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