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2(1 / 2)
两人回到房里没多一会就睡着了,阿诗弥睡得很熟,像条小死狗,十六郎的觉却非常轻,刚睡没多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大喊道:“救命啊!!死...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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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木胡塌,鲜血顺着塌脚缓缓流下,塌上,刹利帝垂着头,他的左右肩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人折了过去,捆绑在后背,胸膛上数十刀口将银色发亮昂贵衣衫浸的血光流滟,如同盛装血泥肉沫的巨大华贵布袋。
他跪坐在那里,脖颈处缠绕着的白色纱幔,使他维持着一个通天大路途中朝圣赎罪的姿势,除了他的双手不能伏在额前,虔诚地合十怂念梵音。
而代替他匍匐伏地诵经的是,正对他尸体中央,恭恭敬敬交叉摆放的三双断手,用供盘整整齐齐的架起。
手臂上毫无血迹,如灌注的蜡像一般,那依旧颤抖的小指的神经,却又说明了这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十六郎和阿诗弥睡眼惺忪赶到现场,就被眼前这幅景象吓得清醒了,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谁也不敢贸然进去。
因为这景象实在太吓人了,充满着异域诡谲意味,大家除了看见塌上半悬着的刹利帝尸体,地上明晃晃的三双断手,说明至少还有三个遇害人。
可是手的主人哪儿去了...
所有人聚在狭窄的船廊里,把这里塞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咱们...咱们报官吧......”
“报官,哪儿来的官,咱们在海上,至少明日才能靠岸...”
“可这尸体怎么办,不能就这么放在这里啊。”
“谁敢进去,你敢吗?”
说的人猛摇摇头:“我哪敢啊,这人死在船上,不就是意味着,杀人犯也在船上么?!”
‘杀人犯’这三个词一出口,气氛瞬间凝住了,一阵寒意麻风似的席卷而来。
“刹利帝这么高大都被人杀了,咱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这杀手太凶悍了,还有这被人砍断手,也没听见什么叫声,你们说,这么诡异,会不会,不是人干的?”
“你别乱说,哪来什么鬼,说不定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再说,再说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
说话的人被吓得面色苍白,又忍不住说道:“这船上还有管事的没有...”
不一会,从后面来了一个青袍中年人,说道:“大家安静一下,不要骚乱。”
这人是正德船行的理事,王风味。
正德船行是岭南最大的商行,为商旅提供船支租赁服务,货船、客船,大大小小共有千余艘。
为了经管船支,每艘船配备一名理事,随船出行,因为刹利帝自己带了许多船工,所以王风味本来觉得这趟差事办的太过容易,天竺人出手很大方,除了租赁费用和佣金,还另外打赏了他些赏银,并很大方的表示自己手下的人一切都会办妥,商行什么都不用操心。
没想到这份清闲的代价太过惨烈,眼见没几天就要到东营港了,居然闹出了人命,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王风味:“各位,且听我说,现在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请各位先不要聚在这里,各自回到自己的客舱里,其他的事情,由我们正德船行来处理。”
大家纷纷问道:“你们怎么处理?”
王风味:“我已派人去搜寻刹利帝的同伴,请大家稍安勿躁,夜已深了,大家现在回去,关好舱门,不要擅自在船上走动,等船靠岸,我们会及时报官,给大家一个说法。”
有人吵吵嚷嚷:“船靠岸还需一日,你们就让尸体这么臭着,再说凶手还在船上,谁也保不准他再杀人,你们赶紧把凶手找出来啊。”
众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王风味脑门直冒冷汗:“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等船靠岸了,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底下人并不买账,依旧挤在舱门口吵吵嚷嚷。
阿诗弥听着听着,困得要命,嘀咕道:“不就死个人嘛,哪个医馆里不死人,有什么可看的,十六,我们走呗?”
一转身,身后的十六郎又不见了,再一抬头,十六郎居然钻过人墙空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舱门里面,蹲在断手前面,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阿诗弥吃惊道:“十六!你怎么跑里面去了?!”
十六郎倒是没有搭理他,围观的众人却纷纷停了下来,一齐朝十六郎看去。
原本喧闹的船廊忽然雅雀无声,王风味急忙进到舱里,拦他道:“这位郎君,这可是案发现场,官家的人到了我可是得有交代的,闲杂人等不能轻举妄动,还烦请你出去。”
十六郎的注意力全然在那三双断手之上,没有抬眼,只从怀间摸出一块腰牌丢给王风味,说道:
“我不是闲杂人,我姓李,李唐的李。”
李姓是当朝大姓,东都里那些招摇过市的纨绔公子哥们偶尔也有一两个姓李的,可仔细一问,多半是隋李。能将姓氏冠在这巍峨大唐之后的人,必定身份不一般。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只见他身着霁月衫,举手投足间有些漫不经心,却散发着一股端睿华贵之气,浓眉锐目,紧抿的薄唇又隐约露出几分威严。
王风味细细地辨认着这块济南公府的腰牌,材质,印花,刻印都没有问题,确实是官府的东西。
他大部分业务都在岭南一带,此行要路过东营港,也是做了一些功课的,虽然他身份卑微,没有机会造访济南公府,但也听闻过这济南公府李姓一脉的故事。
如今济南府的掌事人是三品公卿楚国公,名叫李福嗣,其父,便是大名鼎鼎的楚王李灵龟。
说到李灵龟,还需要从唐高祖李渊说起,世人皆知,李渊起事前,除了名声显赫的四个嫡子,李建成、李世民、李元霸、李元吉,还有个备受宠爱的庶子,名叫李智云,乃是万氏,即后来的万贵妃所生。
起事时,大哥李建成觉得李智云年岁尚小,便没有一路带着他,事实证明,这李智云的确不怎么扛折腾,大乱之时,不慎沾染恶疾,没过多久就早夭了,死时年仅14岁,封号楚哀王。
高祖不愿意小儿子死的冷冷清清,无嗣无后,便将济南公府的内侄李灵龟过继给了他,并封为楚王。
李灵龟年少时,勤敏好学,后任魏州刺史,他为政威严,在任时政治清明,盗贼不发,后来又修了永济渠,开通新市,惠利商贸,深得百姓厚爱。
李灵龟死后,其子李福嗣虽降级为公,但济南公府盛名犹在。
王风味暗暗思忖:这年轻人姓李,又手持济南公府的腰牌,他难道是...楚国公李福嗣...本尊?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即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不知楚国公在此,小的有失远迎,还请...请楚国公恕罪!”
此言一出,门口堵着的数十号人都愣了几秒,然后如梦初醒,呼呼啦啦地都跪了下去,只剩阿诗弥站在原地发愣,被身边跪着的人硬拉着一同也跪了下去。
十六郎起初没有说话,他站在昏黄的壁灯下,看不清面容,不知在想什么,似乎一瞬间,微蹙的眉头突然舒展开,唇角若有若无勾了一丝笑,转瞬即逝。
“不必多礼,本官只是到岭南办些差事,不方便坐官船,正巧搭载了贵行的船。”他这两句话说的,不仅打了官腔,连声音都比平时沉稳了几分。
王风味想,原来如此,一定是办些秘而不宣的差事,不过怎么这么大的官,一个随从都没带?
船上突然发生了这种事,好不容易来了根救命稻草,王风味哪顾得上这稻草到底结不结实,反正这事儿有人担着就行,是官家的人更好,等到回去东家问责,自己往外一推,少了许多麻烦事。
他又朝十六郎拜了拜:“船上发生了这种命案,多亏有楚国公在此还烦,请楚国公明察秋毫,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楚国公’对乌泱泱跪着的一群人说道:“诸位请起。本官既然遇上此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还请各位回到自己的船舱,不要聚集在此。”
十六郎:“王理事,派人清点全船人数,如不必要,不允许有人随意在船内走走动,在每层庐室、出入口加派人手,如有形迹可疑之人,立刻向我汇报。另外,不允许闲杂人接近这间船舱。”
王风味:“喏。”
十六郎陆陆续续地交代,阿诗弥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额头杵在地上,好像在做一场大梦,这都太扯了吧,十六郎,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什么大官。
难道之前他都在一直骗我?!
熟悉又飘渺的声音再次响起:“阿诗弥,你来。”
“阿诗弥。”
“阿诗弥?”
旁边的人又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他一下,阿诗弥猛然直起身:“啊...啊?”
十六郎负手站在众人面前,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瞧着他,见他终于反应过来,才对众人交待道:“大家都先回到自己船舱去吧,不可以随意走动,等待传问。”
众人陆陆续续走光了,闹哄哄的声音逐渐消散,只有两个船工临时充当护卫,把守在舱门两侧,不允许别人接近案发地点。
刹利帝这间客舱大得很,一连四扇镂空雕花窗,窗敞开着,海面的冷雾夹着咸凉的海水味涌进来。
军舰的灯火在船这一侧已经看不见了,大概向东转了航向,黑暗无边无尽,如同海兽之口,要把一切吞噬。
虽然吟不出“啼园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阿诗弥还是一肚子惆怅,他傻傻盯着十六郎的后脑勺,刚才还和他一起从床上爬起来,可是,下一秒,连他是谁自己都不知道了。
怎么就是楚国公了呢?!
十六郎并没有解释什么,注意力全在死者身上,只对他说道:“来验一下尸体。”
阿诗弥愣愣地:“哦。”
两人来到胡榻前,十六郎道:“死者名叫刹利帝,天竺人,公开的身份是香料商人,不过,据王理事交待,他似乎是第一次走海运,许多环节都不熟悉,是个生手。”
阿诗弥阴阳怪气道:“哎,第一次被人家骗了,连命都赔进去了,这也太惨了。”
十六郎:“......”你什么意思。
刹利帝的头垂着,脖颈上紧紧勒着条白绫,白绫本是胡塌上的床幔,另一端还系在床头两侧的帷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