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告别:为了告别的相见22(2 / 2)
她想了想说,习惯了吧。这里没什么人。
这里荒草遍地,绿树成荫,寂寂无纷扰。
以前她把自己埋藏进人海里。现在,她又喜欢在这个无人之地。
他说,你到现在都没有问过有关于我的事情。
她看着他,如果你想说给我听……
他摇摇头。
他说,统考填志愿的时候,他抄了她的志愿表。纵然他平时不太用功,上些心,他还是能追上她的脚步。他以前想像过如果他们在大学里相遇,他应该不再单纯只是她眼中50多个同学里,一个寻常的娄同学。
而那个他们全国统考的夏天。他也无数次坐在那辆他们上学必经的路线。他想也许能见到她吧。
他说,以前我这样的人,你也知道,在学业上不太用心,贪玩,对自己的计划……你可能不太信,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那时这样想着。再远一些,我就想着,拥有一个小家。按部就班。有个工作,能养得起一家人的生活。柴米油烟,一日三餐。
她惊讶的看着他。
苏世清曾说,她这个人是走向末路的。没人像她这样,毕生势必做到要让自己只剩世间的处角落容身,要被整个社会遗忘。
当年得知她办了退学手续。要出国的苏世清与她约在学校运动场边的小超市作潦草的告别。
他花钱,他们每人吃一根棒冰。
他知道,她把自己又往绝路上推了一步。狠狠的斩断了她脚下唯一的后路。
他说,以后,如果连我也忘记你,这世上,便再没人记得你了。
她想也许是吧。她跟苏世清相识不足两年。他却已一跃成为最了解她的人。
苏世清会提起他第一次在画室门口看到个坐在窗下画画的小仙女。黄昏的余晖照进来,文艺且朦胧。他就觉得那时明确瞧见了她脸上细小柔软的绒毛,镀着金色的朦胧光。闪闪发着光。他一说,他的朋友们都喊她小美女。作为学长的苏世清直到离开学校,有过许多个女友。她是其中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
而且这个软萌的小美女本质里强硬又不负责任,不在意任何人和事。等一切事了,她没有朋友。除了苏世清。
临到最后。也只有苏世清,这一个人肯在公事公办之外,问她一句为什么。
她只是觉得放眼没有自己所想要的,只是不知自己苦苦所要的是什么。有一天清晨她醒来却不想睁开眼睛。她的双眼在眼皮下看着铺天盖地的黑暗。她如永无止境的再坠入无尽深渊。
她疲倦了这世间只她一人。父母意外去世后,她再无亲人。她曾努力独自求生。寻求正常的生活。读书。心有所念,心无所念……她努力了。尽力过了。只是活着。想像着活下去。
她感觉到如黑洞般的空虚。她一天打三份工,挤掉黑暗向她扑来的任何空隙,却也要毁掉她的身体。没有什么能让她看到可及的光亮,来点燃她眼里的光。即使是别人包括她自己通过努力得到的,还有许多人拼命努力尚被他们挤掉从而得不到的,那时她所拥有的。名校,资源,但凡稍一努力便可争取的无限可能的未来。
她的頺丧让她选择放弃。只有苏世清问她。她咬着棒冰。像嚼干脆面。她站在他面前,哪是个看上去简单的小美女。她的本质显露出来,就是个不顾一切的丧种。
而她向北再西下。背着一只包,从学校正大门如去市区般的身影,却是从此将自己弃于人海。而那些年里,她唯一保持联系的便是苏世清。
不出于任何试炼,任何寻找机会,任何的目的。她只是开始流浪。
一个孤独者,抛入大海,也不会溅起浪花,没有声音,只是沉没。
没有交流。没有好奇心。没有未来。
等有一天,她在侯车室的座位上醒来,用厕所的清水洗脸漱口。积蓄花得差不多了,从此一文不名。她就开始画些画,赚些钱。或者打零工。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运气不好时。她在侯车室找一张硬纸板,写上字,在边道里坐一整天,也不会有人资助她的生活费和旅费。
多数时候,一天只吃三个白面馒头。正好维持体力。在侯车室像其他旅客一样过一晚。就这样过一天。第二天的事情。第二天睁开眼睛再说。
她就这样。连死也不敢。就这样一日过着一日。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朝身何处。
但两样的,也会有些事找上门来。
有人要她画肖像。画完指责挑剔一翻扬长而去。一文不留。
歇业之前的店家把剩下的最后两个饼也一起免费送她。
有人单纯的施舍她钱。有人对她讲大道理循循善诱语重心长。有人看完热闹不嫌事大喊地乘来驱赶她。有人请她吃盒饭,蹲在她旁边一边吃一边聊天。吃完他就去赶车。也有人会问她去哪里。她随便一指。就替她买好一张票……
节前回老家的姑娘,在行车的列车里剥开一个橙子。橙皮里清新辛辣的汁水溅在空气里。在冬日透进的阳光里,请她吃橙子。
那些年。她随着人流行走。堙没在人潮里。她以变换的地理空间来渡过时光的流逝。她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现在她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在屈辱,危险,孤独,葬送中,一切行为所得都重复而无意义。即使她现在回头再看,那时的她,穿过霓虹,跨越过城市,看到的还是透亮月色下前方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看着远方的自己。
但,因此。时空在流动变换。
她会这样联系苏世清。发送一条信息。一封邮件。一句很好。一句在哪里。或者一大段废话。没有回复。就像石沉大海。还好,她也不等。
因为某些原因,对某个承诺的遵守。
她需要把一些所受的恩惠,如何开销怎样的用度列出明细,公开在网上。算作财报。以自证。或者汇报。
给苏世清发消息,便是趁这种时候,随手的单向消息。
但这是她跟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就像他说的。她能诉说的,只剩他了。而能证明她的,也只剩苏世清。
苏世清成了她与世间唯一联通的一条线。
她那时候。曾想,如果她回望时,失去那根线,那么在她回头时,她连最后回望的方向都失去。没有归处,没有可停靠的地方,最后彻底迷失。如果只剩她一个人,她会如断了线的风筝,失去讯息。她的人生将如石刻的模糊的符号,圈圈点点,空洞无虚无。而没人会为她背书,批注下注脚。
即便她是如此明白。在她进入西北之境后。她也曾切断了与苏世清的线。站在了世界的尽头。
然而万事轮转。多年后,她还是回到帝都。在帝都,她和苏世清再见面。
那也已不是原来预见得到的场面。
她看着自己的手。五指张开,骨节分明。
那时候。她已经有了另一个名字。秦绿衣。替她背书的是一处欢乐场。她不再是心如钢铁,在人海中徘徊而浑不在意的姑娘。她换上娴静典雅的长裙,长发微卷,沉静款款。如夜色里散着幽香的亭花。有一种默然,可以完全不把喧闹的外貌抬举成一把进攻利剑。初出名头。因为她自人海中走来却浑不在意。远远地甩开她身后的欢乐场。连带把他们混迹的欢乐场也一并甩开。不会提醒他们,那是功利的欢乐。这就是她的武器。
在她习惯进出的酒店。酒店里的人已待她克制又淡漠。而那个房门内的人。同样,若不是因为认识她。
她站在门外。他认出她时那一刻的盛怒。他手里盛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在她耳边炸裂,碎片朝着她劈头盖脸的那个时候,就知道,他虽然是选择漠视,但不表示他不知道大家华丽表象下的底细。龌龊又肮脏。他的身份地位,他从来不需为某些行为事件表达态度。但他可以反过来站在道德的高处审视你,给你判刑。
苏世清。是天生就知道权利与地位的好处的人。
他说你竟如此自甘堕落。
而那天,她记得他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她记得自己也被气笑了,问他,你说呢!
他斯文的一张脸铁青。恼羞成怒。又是一个水果盘子劈头盖脸。
他带她去酒店大楼后街的小巷子里吃一顿排档宵夜。
他指着她鼻子一顿说,好几年没你的消息。你就这。
她说,我也没想。你也很有心。
她也没想过那么多年过去。她把他当成无情无欲深藏在暗影深处的树洞。已是一个形式化了的树洞。木匣子。没想过他有心关注着她。还记挂着她。并不算一个形式。很感动。那两下的劈头盖脸,很感动。
她知道他又要摔筷子。但他不会。
他把她安置下来。
给她安排住房。出行车辆。安排她一个月出一幅画。
他说到做到。
她如个幽魂。寄生在苏世清之下。他是她的支点。是她生命的见证者。
苏世清是商人。读过书,有思路的敏锐商人。而且他了解叶四季。
他曾经给她安排好的住处,最好的衣食住行。有一天,她开着他的车出去。回来后,她说要住这种房子,他便马上安排。
她现在靠苏世清生活。并且已经不想做任何改变。
就像她原来所认为的,苏世清是她在这个世上仅剩的最了解她的人。他是她的旁观者。他是她人生的说明书。这世间唯一能说明白她的人。在他经手 的书画生意里,有那么些画,角落里标注着她的名字。她是他经营的一个小画家。
如果她要活下去。苏世清是她唯一可寄生的。
不再会有别人。
而现在。
他把烟摁灭。他说,现在我依然这样想。四季。他说,我们离开这里。去重新生活吧。在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忘掉一切。
这个很久前认识的人。久到再见,曾寄托过的每好精神,再见是只愿祝好的人。却说。他曾经暗自的规划里有她。现在也如是。
她说,我这便也已是寻常的日子了。
她看着城南低下头不说话。重新点上一支烟。
沉默。
夹着烟的手捂住他的脸。
沉默。
她看着他两个旋的脑袋顶。总像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充满暴发的活力,也会受伤,委屈得像个孩子。可她也知道。他只是在思考。
她蹲下去。握住他的手。亲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