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养成:终7(1 / 2)

陈善生浑然不知,自如的忙着自己的事情。不知道沈凝讨厌她,也不知道正就因为如此,沈凝才不喜欢她。

她并不在乎众生相。因此并不留心在众生相中的平平无奇,或者与众不同,是搅不清的矛盾体,会让人生怨怼,会让人生欲念,会让人生痴想。

她专注着安排眼前的行程计划。未来两天。未来一个月。接下去几个月。大约到明年是什么光景……

她收拾包裹。她坐火车去内陆。

韩嘉初把断断续续,时而添一些,时而又减一些收拾起来的行囊交给她。与她告别。等待来年开春时。她带着仆仆风尘就回来了。

藤棠的气候,现在正温暖如春。她没有带上那顶粉色帽子。她叮嘱他一起洗一洗收起来。等明年时,回去了好还给阿染。她自己翻出一把小电扇带上。草帽不用带。挖掘的工地上一大堆,尽可取用。

无论工作还是游玩,她出门在外的机会很多。倒是韩嘉初总是每次都忍不住要嘱咐些许多东西。这也不能,那也不许。显得很婆婆妈妈。

她身上为沈凝所讨厌的特质,在这种时候,反能显得她特别厚道。她并不因此将韩嘉初的为人拿出来比较,继而取笑他一番。

她老老实实的听着。他说得关切,她记得仔细。

但彼此又都明白。此一事,彼一事。也只能在远处空牵挂。凡事只能待回来时再说。

她坐在老旧的火车上。是段很古老的铁路。

等她下飞机时。四季已经温暖柔和。

现在她坐在火车里。窗处是青山平原绿沼泽。

他们正沿着沼泽的边缘驶过。越过这片广褒的沼泽之地。有一片连绵群山。在那片山林之中,有一处如天地之眼般神秘又曼妙的地方。

她曾踏入一游。如今,那个地方仿佛又旁若无人的对她闭上眼睛。

她揉一揉眼睛。也打了个哈欠。

……

她在到藤棠的第二天打电话给韩嘉初。

那时藤棠几里外的镇子上已经设了好几天的集市。每天天未亮开始,便在浓得拔不开的晨雾中,石板街两边摆上萝筐,一边有最新鲜的蔬菜,一边有最干燥浓郁的香料,不知名的草药成把成把混堆在一起,还沾着泥土,现杀现挂的牛羊牲畜……周边几座山头的居民翻山越岭碌碌续续前来,背着竹筐推着小板车,在最丰富的市场里采购需要的东西为新年作准备。

师兄们带她来赶市集。热闹的街上摆着很多热气蒸腾的小吃铺。包子馄饨油饼……从早做到晚。她跟着师兄弟们吃完早餐,打电话告诉韩嘉初,这里新年的气氛,沾着柴米油烟的烟火气,总仿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却叫人无比喜悦。

她伸腿坐在街边。看到一个青年白皙的脸庞,挺直清俊的身形,在朴实沧桑的赶集的人群中,如此突出,超凡脱俗又与众不同。

直见他头上还扎着一个小鬏。一见到这样的发型。她不在乎他穿着的是薄袄子,运动休闲裤,还是颜色扎眼的新款球鞋。她知道这人就是个小道士。

她站起来招手。以为是做梦。他的脸在攒动的人群中,突兀又明显真实。

越过人群嘈杂的声响,大声喊蓝亭。生怕那人听不见。

他看到她兴奋惊喜的脸。仿佛受到了惊吓。

她不高兴。说,怎么见了鬼一样。

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眼睛滴里咕噜转。从头到脚,从前往后转着圈圈打量他。

却没有理解到他因为见到他,从眼皮子底下升起的颓丧与绝望。

和韩嘉初一样。他和陈善生相识是在启明。

那时候。他们还很小。

她为了躲雨。耗子一样钻进他藏身的老龙槐的古藤下。瞪着乌漆麻黑的眼睛。还很不高兴。指着他问,怎么有你躲在这里。又问,你也是要出走吗?

她是小,与爷爷奶奶生气。收拾了小包袱离家出走。她说她要往东走。要去大草地骑马。饿了吃书包里的零食,困了去睡桥洞。走了很远很远。在镇子口的大槐花树下。躲进树丛中避雨。那里已经蹲着的那个也要离家出走的小胖子。白白胖胖。正巧也小的,却自以为大了。又因为雷电声哭得呜呜咽咽喘不动气。她无语的瞪着他,摸着他脸颊上的肉,她的眼睛里看到粉粉嫩嫩的自己,可怜一脸脏污,她哄他胖胖,我分给你吃,你不要叫啦。她打开小包袱。散开一堆零食。小胖娃娃蓝亭嘴再没有闭上。

他们被抓回去的时候。他一路帮她背着小包裹,紧紧走在她旁边。

等到她家门口的时候。她也愤恨起来。抽抽咽咽拉着他的手,说,你要来啊,胖子,来看我。我能去你家里吗?

她跟他翻山越岭去他家玩。

他的家在启明的山外之外。荒凉得如守山人都不再至的地方。

他们却已经世代居住越百年。深山老林,荒路野径。却从来不乏登门求访的人。两个小时蜿蜒陡峻的小道也挡不了的人。

但这样的人家。小孩子怎么会有朋友。

他俩不约而同想着离着出走。一样的鲜于交友。

他们两只小手紧握一起,惺惺相惜。觉得天地间他们便是彼此互相的唯一的老友。

他们也就读同一所中学。她插班入学时。他都已经留了两次级。她16岁的生日也是他陪她渡过。

爷爷长期住院。她要准备考试。他陪她坐在学校湖边的石凳上。晚课还没开始,天边有红色晚霞,虫鸣晚风。爷爷在电话里说,囡囡总有一日习惯一个人,到时也不要孤独难过。

她挂上电话,还颓丧难过。他埋头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面包,撕开包装,插上蜡烛,说,来许个生日愿望。

接下去。他们一起参加国考。她一个人离开启明。他告别家人也离开启明。

他会想起她。想着她过得怎么样。想着见到她是什么样。她可又会想起自己。心里却又很清楚。大约自己最好还是永生不要知道她的消息为好。只有这样,也许她才正在好好的默默的无闻生活着。

谁能想到。儿时童言无忌。

他们坐在黑屋瓦梁上。越过树梢,看着日幕黄昏蓝烟升起的群岭。

他说他们家守着山。这一片都是他们家的山。

他去她家玩。嫉妒她不用上学。虽然都是些女娘子玩的玩具,但也是尽着她玩乐的。现在也想炫耀一番

她嘟着嘴没有说话。

他想着,他们终于要交交心,说些大人们才会说的心底话。又问你是不是要死啦。

她说你要死啦。

他说你要死

她说你才要死

……

他们笑成一团。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

他们家世代守着那片山。不与外面打交道。除了读书,或者去外面单独行走。除此之外,就有许多人前来,委托他们办事。

在他们年岁还更小的时候。他们家曾经接过一个这样的案子。

有事主委托他们救一个小女孩。小姑娘经历一场车祸,得了呆症。药石无解。

在这个凡人的社会中,很少会有他们给不了对策的凡俗故事。又有中间人牵线引荐,家里接下这个轻松又报酬丰厚的委托。不过失癔呆滞,是件小事。

不久之后,他们山下的镇子里搬来一户人家。家里只余老人幼儿。可见,这个家背景离乡,已经放弃一切,付出一切。转而也终于成功等来那个小女童的欢颜神采。

这起委托的事主,真正要救的却不是这个小女童。

那位事主想救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在那起车祸中杀害了她的父母。

如今来委托他们救这个女孩,帮她恢复神采精神,与常人无异。

事主将请他们家救好这个女孩。只需他们能救,并且答应救。那户人家唯一的孩子。作为交换,他们会以此为条件说服那位执着的,将一起交通意外始终抓着不肯松手的老头,放弃无谓的正义,无用的愤怒,停止上诉,收下丰厚的赔偿,私了。

所以她的身上带着无法言说的契约。是她的长辈放弃了正义、原则与信仰,用自己的自私冷酷,卑微虚伪交换回来的生命。

这样仿佛也是一种妥协的两全。

除非这个他们不惜代价,哪怕是以他们的尊严,儿子媳妇,其他无辜者的生命换来的小生命的新生,曾经让他们老泪纵横的她的天真童趣,卸下短暂的繁华热闹,揭下欺骗者送给他们的假面妹妹,她的存在是个无解的伪题。

“她救不好。”他们动手之后,半途曾告诉事主,有些天命之事,他们无能为力。比如她,他们有办法,可以让她笑可以思考,正如完好的她。但即使如此的她,时间也不多,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她的命薮改不了。

事主问,与常人无异?

他们说是。

他却很满意说,我当初与你们的条件也只是救她的呆症。没说要护她一生。其它我皆不管。

不久后。他便遇到她。并且邀请她去家里玩耍。

他知道许多人的恶。他们的恶。他们家的恶。如果不能达到平衡,那么就需要代价交付。

他的父亲惊喜于顽劣的他突然向学勤奋。

但依然警告他,无论如何,你救不好她。不要有这种痴心妄想。她是天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要她。我们一系,不过是她的仆侍。

他骂一声去他娘的鬼鬼神神。

亲自送陈善生离开后,他也离家开始天下行走。

他知道人世间的恶。他不在乎。也不在乎自己的恶。他不再不屑骂娘。他变得嬉笑浮夸。但不变的是他依然不相信,自己救不了她。他们家下一代家主的他,毕生努力,救不了一个自己想救之人。

在举目无亲的启明。

慈眉含笑的老太太曾跟着善生叫他胖胖,总是端给他吃很多点心零嘴。

爷爷含着烟斗。任由他毫无顾忌地嫌弃善生娘娘叽叽的玩具。

日落黄昏的时候。狗吠蛙鸣,橘猫回家来。他们在院子里吃晚饭。

用尽这一生。他都要她这一人生向好。

而现今。陈善生拉着他穿梭在街巷人群中。买了些小零食,小点心。

一路问他这些年怎么样。去做了什么。又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开心的。有什么烦恼……

他的手里被她塞进一大捧的龙眼枝。她手里也握着一把,边逛边吃。

无忧无虑放肆横行的样子。

他越瞧着心里越觉得的焦躁。脱口而出,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来藤棠。他自己来藤棠是有原因的。这里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他却恰好在这里遇见她。他不相信巧合。

何况是她这个徘徊在消弥边界的人。不会无缘无故。他的眉头无法舒展。他看着她,她的背影轻松无忧,他是如此担忧焦虑。

她头也不回。四处吐着龙眼核满不在乎的问他,为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呼出一口气。她明白。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知道。他小时候,虎胆龙威。说一定会保护好她。妖怪来,也不会叫她死掉。

他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盯着眼睛反问他,我要死了?

他收回视线,不与她明亮闪烁的眼睛对视。他说,人都有一死。

她又吃进去一颗龙眼。她说,我前些日子去算了命。有人说我命不久矣。

他哼一声不屑道,封建迷信,你还信这个。

又鄙夷同行道,对上帝说这么大不敬的话,出来做什么生意。阿弥托佛。

她白了他一眼,你家不是世代吃这碗饭。

他气,虽然我们前途没落,事业凋敝,但也不能被你这么轻慢。

她顿了一会儿,说。夏天的时候,我到过一个地方。

她晶莹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蓝亭,那里有人说我活不到过年。你信不信。

就是这个夏天。在昨日路过的平原那边的群山中。

在半山。从不显眼叉路进去,在群山环抱的碧绿的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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