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换:台风天的亚绥29(1 / 2)
当年黎家人去长乐街找到她。她已经作为孤女在长乐街吃百家饭三年又六个月。整个人生长得细瘦又野蛮,眼里闪着野生的精光。
黎凌一人于天光初开时站在寂静无人的街外等着。看着如蜘蛛洞般幽深不可测的巷子深处,深情殷切却有满含耐心。直到她一个简单干脆的身影从街巷的深处走出来。
他垂头打量她。告诉她不用怕。从此跟他走。照顾她是她母亲的嘱托,也是他应当做到之事。此后,她可将一切心放下。再不必受苦。
他握住她的手,带她坐进他身后的车子里。那部车子冲开凌晨街道上的浓雾,离开如阴暗巨坑般的长乐街,去往城市另一头有青山碧水,有紫气映照的半山高墅。那天早晨她便端坐于黎家6点半准时开餐的餐桌前她的座位上,迅速且正式的成为黎家人。正如黎凌所说,她此后就是黎家人。黎家人都叫她老四。除此之外都知道该叫她四小姐。
她是谁。千泉。在长乐街像蟑螂一样活着。一夜之间,转眼就脱胎换骨。
她将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但这是一个漫长又耗费精力的历程,将她变成如今这样的黎家老四。她如同一个异类,突然出现在黎家,也势必猛然之间,进入他们的社交圈。天底下除开阴诡之地,水滴都能声传千里的耸然之地,便是这种极富贵之地,有着高高的藩篱,排斥外人。
她是个外来之人。而且来自最为人不耻之地。因此,她本身是蛇虫鼠蚁,活下去是最大的目的。
但也许,这个世界的人不这样想。有不同的人在她身边,亲自告诉她不用怕。
那个清晨来接她的,除了在街头等她的黎凌,还有另一个黎瑞年。黎家老二。她一直叫二哥。
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少年。坐在车子里,独自一人坐在她和黎凌的对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看不出喜怒。
但就是从那时候起,从他的嘴里说出,黎瑞年说,不要怕,我会陪着你。
自此锦衣华服,尊贵无比,常侍左右。
所以。她那时的生活。一向是有黎瑞年的。他们说黎家的兄妹中,老二和老四看去好得恨不能穿同一条裤子。
黎瑞年回家第一件事是要去看一看她在做什么,有没有不顺心不如意。
黎瑞年要替她把关她的生活所需,除了要用最好的之外,她后来发现,他比她自己都清楚,哪些东西适合她,哪些又不配出现在她面前。他手头有好东西,当然也做到都先拿过去让她先过目。黎瑞年所做到的,是他能从她的头发丝是否开叉到她的心情是否低落,都一一关照到。
这样全心用意,每天睁开眼到躺上床无时无刻不为之操心。
请住家老师补上了她落下的课业后。她便开始去上学。那时候黎瑞年也还是学生。他早晨送她去上学。傍晚,她走出校门时,他的车子便已经等在那里。无论多迟,他都会等在那里。等到她为止。有时候,他坐在车子里看书。她说她自己也可以。她自己也能适应生活。但他从书里抬眼看她。也只是笑笑拍拍她的脑袋。
当然。也是黎瑞年教会她骑的马。生日时,他送给她一匹小马驹,他们曾经同骑一匹马,教她翻越路障。两样也是黎瑞年教的她射击。她第一次出国旅行也是他陪她去。他亲自作路线订日程。他带她两个人各自背着双肩包出去一个月。回来时,黎凌大发雷霆。罚他,她依然毫发无损。
黎瑞年带她去最新的餐厅,陪她购物打球逛展馆。有什么宴请活动他也都陪她去,黎家人享受到的待遇,在他黎瑞年面前,她也一应相同的待遇。没有谁敢有偏颇。她偶有不合时宜,黎瑞年商在她旁边不以为意,告诉她不用介意。有谁对她不合时宜,他那时也会在旁边,告诉那个人不能不合时宜。黎家是豪门。她便是贵女。她想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什么得不到。黎瑞年和黎凌要她知道这一点。也在告诉别人这一点。
那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知道,她往常做些什么护理,体质总要补些什么营养,她又对哪些过敏,哪些又对她有益处,她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他一清二楚。
她数十年如一日喜欢同一个发型师的造型,等那位老师提前退休后,她再没有耐心对头发做什么造型,进行什么养护。
他知道她先天体弱,虚不受补。他知道她不能吃阿胶,不能多碰鱼翅鲍鱼。补品山珍,他先一样一样替她挑拣。她对花生过敏。又喜欢猎奇喜新。
他知道她不喜欢应酬,不喜欢场面,她不喜欢交际,不喜欢大声说话不喜欢引人瞩目,她喜欢一个人清静,懒散自在,但她喜欢骑射,喜欢山野,喜欢不受约束,她不热情,脾气不好,果断直接,会查颜观色,会隐忍,会无动于衷。
他照顾她关心她,知冷知热的。又不独断霸道,他开明又智慧。
黎凌说他老了,希望她陪在身边时,也是他支持她出国读书。他也替她争取来她这种不定的职业,作个闲散的编剧,便不时采风常年出门游居,不常住在家。
后来。黎瑞年接手事业。已难于分身。便吩咐了知冷知热能文能武的阿旦照顾她。阿旦是黎瑞年的体己人。是黎瑞年的得力之人。是自己人。第一次见他,是她出国读书时,陪在他们身边的就是戴着墨镜的阿旦
对她这个妹妹。是肉眼可见的疼爱。
他们说,黎家当家,最疼爱他的小妹妹。恨不能绑在身上。是个妹妹奴。
阿旦谦逊认真。能做到黎瑞年对他工作的任何要求。因此,阿旦了解她就像黎瑞年。
而现在。她正与他们同乘一部车子。只有三个人。有两个人了解她,如同托光了衣服。蜕尽了皮毛。
他们了解她的一切。便能看到她所看到的。正因为他们看着她所见的一切,所以他们知道她的一切。
哪怕是昨天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且草率的一瞥。
她看着阿旦。阿旦无动于衷的开着车。平静置身事处。
而黎瑞年突然开口说话,你别瞪着人家。他只是听我的吩咐。
下午阿旦说她话变少了。
阿旦的发现,敏锐又一针见血。
他说对了。
她在他们之前没有秘密。没有不可见人的心事。赤身**。比如唐执。
她也并不想为他们张嘴抗辩。她也知道。她也不并想说什么。她也无所谓。
她只是突然觉得后颈有些酸涨。她兀自吞下一个无声的叹息。没有吭声。转头看向窗外。窗玻璃上,依然积聚着昨天的一般的水洼,聚在一起,晶莹剔透,又随之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