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交换:囚鸟10(1 / 2)
蓝亭看着面前的姑娘。
眉清目秀。神色间傲慢又冷漠。
侍者过来给他倒水。
她背靠椅子坐着。脊梁挺直,修长笔直的脖颈,只下巴轻轻侧着。她一只手搭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无聊的拨弄着一颗小西红柿。她的视线追随着这枚小不点转动。
另外一桌的两位女士已经离开。
大厅空荡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蓝亭已经年近五十。
幼童时是个小肥崽,因为老宅阴森可怖,日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哭哭啼啼;
待到少年时终于变得挺拔有力,因此张牙舞爪,流水的老师铁打的启明我蓝哥,创造历史的留级生,义气豪英;
现在,清瘦矍铄,行止间带着风尘沧桑,神色中已是见惯风雨的内敛平静。只依然未沾一点仙风道骨,眼里还是闪烁着桀骜的光,依然保留着几乎难以捕捉到的风发意气。
如此说来,仔细一看,也不过是当年那个觉得万事皆可为的青年在孤独的道路上,又独自走了很长一段路罢了。
入过龙潭闯过虎穴。遇到的任何阴狠未知皆成他修行路上的一次历练。
如今面前的姑娘。倔强冷静又难过残酷。总让他隐隐觉得熟悉,恍然间仿佛如见故人。撑着头靠在路边的折叠桌上,裤脚挽了两大折,工靴上沾满泥土已变白干燥,在石板路面上打着节拍,怡然惬意,眼里含着笑看向他。大约也会这样胡乱豪赌不顾后果。两手挥挥,任性随意,喜欢乱拳打死老师傅。
那个满不在乎的陈善生,目光盈盈的看着他,跟他感慨:我要死了。可我也无牵挂。
他有些走神。他觉得她们两张脸,两种神情在某一刻有一丝重合。
虽然。一个总是在笑。一个总是默默然,淡淡的目光。
他盯着那张唇红齿白的双唇间,漫不经心的仿佛在说,她明天就回藤棠。
她却又没接着说下去。他只听千泉又在叫他,道士!他看着她看向他的眼睛,仿佛是再次发出邀请,仿佛是再一次确定,半个月后我在那里见你。她盯着他的眼睛她说。
他看着她,无我无物,波澜不起的内心,生出不忍又怜惜。
她越淡然,越比他看淡,越是不在意一切的索然坚定,越是干脆简约,就仿佛是她在鞭策驱动他履行使命的步伐。显得他内心生出的一丝软弱,任何一点涟漪都是犹豫寡断。
他甚至不敢同情她。原来是俗世中的小姑娘。对于俗世中人,有什么能比活下去还重要。而她,是囚笼中的鸟,此生闯不出去,她便一根根啄尽自己贵重迷人的鸟羽,啄断自己的脖颈。
这个人。他至今才见过三次。第一次在宿眠。没落近百年的荒城,蔓蔓荒野风沙堆积。她掉入陷阱与同伴失散。在遇到他并被他救出之前,她已经独自在那片两个足球场般大的残骸废墟里抗争许久。
她像个被气流击伤误入险地的幼鸟。抱着羽翅茫然惊慌。但那时也还是学生。满身泥沙灰头土脸头发打结,依然像夏天雷电交加初定时挂着雨珠的青草尖尖。婷婷玉立。只不过一次偶然的危险,正在勇闯历练。蒙逼又勇敢无畏。直到在漫漫的落日黄沙下。他跟她说,姑娘,你可想知道我为何会来这里。
她明朗的眼神看向他。没有说话。
他背着西沉的落日之光站在土坡之上,跟她说了一个故事。
他说,几十年前,他也还是孩童。那个时候有过一起车祸。四人生还。这其中有一个后来成了他的好友。那个时候她大概三四岁。那个人她一直活到二十多岁。因为她的死,他开始探查一些旧事。这样就涉及到那起车祸里的另一个幸存者。他后来推测,因为那个人在那起事件里出现,就像后来引起他注意,一开始,她便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她那时悄然的从事故中脱身。也未曾发现自己已进入一些人的视野。车子撞得那样严重。他们在想肇事车里的人却为何能完好无损,拥有违反常规的幸运。他们像围在手术台上举着手术刀急着将人开膛破肚的开膛手,眼里冒着贪婪灼热的火花。他们悻悻的将目光从那位闯下大祸,无知愚蠢却又天降大幸的司机身上收回去。然后,他们便知道他们要找的,想拥有的某种东西。那种能在那样一场大祸里都能完好无损脱身而出的关键,在那个默默无闻的姑娘身上。
他没有亲历过当事时。他都能显见着整个世界都给她下了张网,备下一个冒泡的油锅。等着她进去。他们扒在铁锅边,目光灼灼,等着把她去皮剔骨。那种噤若寒蝉,那种声势浩大。那种来自黑暗中的箭雨。
可对她来说。她只是个普通姑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她大约拼尽全力在努力生活,只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大约一向不会有好运气。她被苦难压得喘不过气。她以为她这样卑微的小人物,就是这样在人世间挣扎着,有今日无明日的活下去。
怀璧其罪。他说。
她像一个盒子。里面装有所有人见之眼红的宝物。那是个什么样的宝物。是那种在有野心有魄力的鼎盛人家,能成龙成凤,能维系一朝帝国盛世。但今世到了她身上。她只是个小姑娘。一个小姑娘的生命独自承载非她所能的东西,所以出身极穷苦,所以一生皆难关。唯一的回馈是她身上奇特另人费解的运势,原本足够助她即便艰辛却又平凡的过完她漫长的一生。但有人想占有这个宝盒。也许能打开,即便打不开,他们也要她。
多年之后,他最终在地底深处又发现她,或者是它。它没有生命,无人形,也非人。埋没在绿色枝蔓的海洋里。如深渊巨兽般的苍翠绿意,如蔓草横行,活着的困住它的炼狱。它与那个地方融为一体,不是完全悄无声息。不是枯骨不是石头。被困住吊着一丝气息。那种惨烈凄凉与绝望。它自己都知道。那里充满了它的所有号啕悲哀与疑惑。它原应该迟早被耗尽,但却被困在那里诅咒它这一生无尽头。它替他们守住他们的宝贝。它终于成了一个无形的盒子。困住无尽求取的神灯,用来创造他们的财势。
他还记得他离开时。一搂细小的枝丫,如溪里青荇般的柔嫩,如触须般小心翼翼的试探地抚过他的手背。如此怯生生,如此谨小慎微。活着时是多么善良温柔的人儿啊。
就是有人深深的相信着。盲目。无知。又自大。并且为所欲为。
人嘛,蒙昧。自私。邪恶。又带着野生的,恣意妄为的宿命。从不加约束。因此低微,不堪,与这荒野肆虐的狂风,与郊野漫生的野草,山林窜行的禽兽并无区别。都驱从于原生的**。
无法扼止。因此总是有看不见的血染长河,有尸骸压陷山川,又堆击成山川。从此,山海异形,天地异色,哀鸣汇聚成风。
他能感受到它们无能为力的脆弱,被毁灭时的软弱无助。每一阵长风自耳边吹过,他都能听到无数嘶吼来自遥远深邃的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