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交换:终14(2 / 2)

她在藤棠阿婆这里寄宿一月有余。由她所引来的所有人与事一概退出藤棠后,她也要与阿婆告别。

但她没有离开藤棠。

蓝亭已在荔川边的那座峭崖边等她。他们去寻找隐于深山的秘境。

待月色逐渐淡去,星星隐去身影,密林的缝隙中露出鱼肚白时。

她突然想起来问他,两个人是否应该分开行动。掩人耳目。比如,她在明,他在暗。

他不动声色的说,不用。我们一起。

草木深深的深处。在弯曲的小径里,树木掩映下开着一朵红色娇艳的山茶花。

他们朝着那花过去。在一棵大树后面,便露出一座茶山,满山开着茶花,清甜四溢。一条小径,从他们十步开外之处,延伸往山顶。在长藤蔓蔓中,拢着一座茶园。

一个姑娘笑着坐在那棵古茶树上。穿着沾满泥土的马丁靴,裤角折起来的牛仔裤;脖子后边挂一顶破草帽。

她看着她说,是呀,你们一起就好啦。

她又说,我跟他是好朋友。小胖,想我吗?

千泉没见过陈善生。但她看一眼蓝亭,蓝亭闭上眼睛。又睁开,没有说话。看着树上的人。

蓝亭不理树上的人。她却不生气。看了他一眼。便纵身跃下树。她赤足踏入草叶。红色长裙。垂满地的长发。却还是陈善生的脸。她亲切的向他们招手。与那张带着点书生气的娃娃脸放在一起,有些叫人不舒服。她说,来,我陪你们一道上去。

她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女孩的脸,我曾经在一张画里见过。你知道的,我上次瞧见就觉得差不到哪里去,大约是这个样子。就总是很喜欢。

她的额间隐隐现出红色的纹。黑色的瞳孔,面有笑颜。血红长裙。长发垂地。身沐光辉。赤足而不沾尘泥。她的声音在说话间已辽远悠长,如自世间的天外,历史的远古处荡来。魅惑,尊贵。她此时已停下,负手立于他们身前阶上。她原不觉得“她”高,可“她”仿佛俯瞰众生,她自觉微缈如尘。她听着“她”垂目看着他说,我喜欢,你也喜欢,我便让你再见一见。

她依然没有回神。方才还在山道中。眨眼立于庭院间。听他们说话间。她心里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仍是摈住呼吸,强自镇定下去。不让自己听到心如鼓擂的声音传得满空间都是。

她却见蓝亭一脸鄙夷。

她说,你说神做恶。你对这个小姑娘做了什么恶行,你希望她为你做什么。

你知道,她能找到我,你便能找到我。

千泉她一无所有,无可放弃。

唯一不能放弃的。在十多年前,她也已早早的放弃下去了。一切尘埃落定。再无可记挂的前尘往事。如今一心一意。

赤条条只一条命。她将要弃之如蔽履。不是直接了断毁灭还要授与他人。让那些有贪图的眼睁睁看着他的宝贝被寸寸消耗而无可耐何。

她了然道,啊,你无所谓。

她哂然一笑。仿佛觉得面前的凡人很有意思。她摇摇头笑道,她们认我是狐仙……我也实非那畜类。因着是你,倒也无妨了。来寻我之人,多是名利,欲念,一个个若细说起来,不过也如是。天地之间凡事有所求,必有所失。归根结底,也是一脉同源。

她说,你之请,我自然也应你。你要换命,就换命。你要死,我便允你死。如这小子所言……

她负于身前的玉指青葱,掩于红衫长袖下,此时浮出涛涛绿线。如水里流荇,如浪潮。从足迹之下,自发丝之间。伴随着山风四起,茶林飒飒,悠然间伴随哀鸣幽咽。

她说,只有一问,我还想听一听你说。

千泉看着“她”。她不知“她”为何物。她此刻一袭红衣立于漫天的青光之间,而天地色变。如众星拱月般,异象也为“她”臣服。如果她有眼能看清它们,估计也是讨好谄媚的狗腿模样。因此,她的模样姿态如天地之主,万物之神,无所不能。

只是她自然不会忘记南山宿眠的青丝。异兽。女子。

“她”说,是了。你家人确为我所囚。你恨不恨。你何不求我放过她?

她垂下眸去。她说我只来求这一样。

“她”很满意。“她”点点头说,我应下他们所求。也与他们作了交换。想来,不太好违背约定。你这求,求得好。

“她”坦然道,他们好与不好,我也并不太关心。

“她”这般说着,又与蓝亭道:你不如这小丫头。她信我。你却不信。

“她”无语地说,他只是想收服我。收我做他的侍臣。你以为杀我是他的目的。丫头。有些事,你不能靠他。人心易变。以前他确实想杀他的神。何况,我告诉你,他杀不了我。也收不了我。

蓝亭垂首而立。仿佛间茕茕孑立。他垂手立着。又仰起头。看“她”:有传说,祖上得遇一神鸟。于山草莽野间,如银白月色,振翅有神辉。于虚空落,又坠于虚空。鸣啼有异响。

他说,只是个鸟。

在被营造成的圣洁美好的环境里,掷地有声。

“她”微微抬起下巴。能看到“她”身边漫起如潮涌的莹白色的光隐隐透着蓝透着紫,浓烈饱满。自四面汇集,如自然之力。

接着,如无垠草地映着洁白月色,如羽翼,有细密的羽翎,带着淡淡的月色光华,从虚空中落下来,又坠入虚空。虚空里破土黑色如枯枝的利爪。凶猛的向他扑去。

他的长袂随风翻起。黑色利爪在他身前碎成韱粉。

在他面前化成尘埃的利爪,又突然在他眼前凝成。却只在他心口处轻轻一弹。她抬起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拂了拂。“她”说,你说的可是如此这般。

他一笑,神色轻谩。

想起以前陈善生说,你家不是做这个的吗?

他问你信吗?

她说信。

他说是封建迷信糊弄人的啊你信!

沉默。

他说没事以后遇着什么事有我在。

她点点头说,嗯。

他说,杀,我杀不了。收你?笑话啦!还有个好笑的:你猜,我除了见到那鸟之外,我还见到了什么?

“她”的长发盘绕在她的脚边,如有生命的海藻。赤着足,肌肤雪白,仿若寒冰。她的指尖有白玉般的光。那种莹莹的光华,丝丝缕缕缠绕在她周身,若隐若现如神衹。

光华如仙的的“她”看向他。天地骤黯,冰冷煞人。

“她”说,也算主仆一场。人类,生命如此短暂,极尽全身之能尚且渺如蝼蚁。为何如此执着。

千泉知道。这个老道士有心利用自己。如今,倒是来为自己求个解脱。

停在他胸前的黑色利爪,微微曲起。

她焦急地喊他,道士。

你说你要报仇。你如何报仇。

道士闻言。看向她。眼神如水化开。嘴唇微张,你走。信我。

利爪还停在他胸前。像随时崩断的弦。

“她”突然有些落寞。说,你且去。你要将你的寿数全给简易,便全给他。毕竟我要的也是你。你看外面这片茶园。如果没有你们,怎能如些灿烂美好。总要有人供奉。你去吧。

道士也说,去吧。

她跑下山。

她能看到盆地里的万家灯火闪烁。

她每跑过一片垦地。那片地里的茶花便如打了鸡血般,簌然一阵抖动。绽开满树花苞。枝伸得极展。花开到最大。

在山底下的小沟渠里。湍急的小溪流,载着许多鲜红欲滴的落花西流去。她在河边小酒肆里坐下,嗓音颤动,她喊一声老板。要了一碗酒。

半年后。她觉得生命流逝殆尽。

她突然间仿佛看见愤怒咆哮的子谨,子谨问她,为什么选择他。选择简易。因为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唐执的成份。

而自己说,只是随便的选择。她的随便与任意,便是最好的交待。

她又看见南山宿眠沉入山川的落日余晖。她看见自己挣脱孤寒泥淖,仰头迎着那最后的太阳,最后的一缕暖意,狂奔而去。

所有黑暗里那唯一的一束光。那里面有谁。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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