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白遗照16(2 / 2)

如果没记错,林礼青一鸣惊人的处女作《母亲之死》,正是他误入房间,撞见母亲自杀的诞生品。

她注意到,自从“自杀门”事件后,林礼青很少提及死人画作相关的事情了。他也不再专挑拣死物作为素材,甚至刻意回避。

母亲,死亡,孤儿……这几个意象组合在一起。

淮思觉得对林礼青现下情绪并没有好处。

她坐在窗旁,把目光远远投射到林礼青身上,不出言阻挠。林礼青背影僵停一阵,收起画板,收下孩子递出的三百块钱。

“走吧。”她听见他答。

林礼青的行为让所有孩子都失望,拜金的林老师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好人,见钱眼开,见利忘本,各种词语蹦跶而出。

孩子懂得是非对错,可那是绝对的,夸张的。淮思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孩子们躲在窗户后偷瞧时发出的讨论、责怪、叹气。

“你不要去的好。”淮思看着他假装平静地收拾东西出发,装作若无其事,她终于忍不住,劝一句。

林礼青回一回头。

在绝对理性和情感上,林礼青夹在其中,他犹豫,面对淮思所站立的绝对理性前,心中挣扎,跌跌撞撞地走向情感。

淮思不责怪,也不难过,她只是平静看着他。

林礼青提步,低头看路,往外走去。

赵小灯家不远,也不近,来回的山路陡峭,本来半个小时的距离,走起来竟然要两倍有多。

他家是破烂的木房子,瓦片缺一半,拉了电灯,可抑制不住昏暗。走近,散发一股潮湿味。

他母亲常年瘫痪在床,门都没出过几趟,别说拍照。长期的封闭使重复的吃饭、打扫、抬头、低头就能填满生活,连空虚都感觉不到。

林礼青看到小声抽泣的赵小灯,这个黝黑瘦弱的孩子不知已经哭泣多久。

“林老师,你来了。”校长正帮忙操持后事。

林礼青没有回应,看着狭窄床上的赵小灯母亲,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时间已久,脸上浮肿,但不妨碍看得出皮包骨的模样。

据说是旧病复发,呼吸困难,夜里憋得脸发青发紫,最后转为苍白。

赵小灯半夜被母亲的手拍醒,可附近哪来的帮手,既没有医院,也没有邻居,赵小灯想要挽救母亲,可一个小小的孩子,能做些什么呢?

他抽泣大半夜,又抽泣一个早上,到下午都没停止他的悲伤。

林礼青忽略哭声,直接坐下,靠着一张陈旧的木椅子,拿起纸笔,在微弱的,泛黄的光下细细作画,黑白笔触发出沙沙声,时间宛若静止,定格在这幅面孔上。

飞蛾扑闪翅子,在昏暗的屋内把光影搅得多变,林礼青一点都不受影响。

一旁的校长看着,本来手上在忙碌,忙碌到精疲力尽,可此时此刻不自觉屏住呼吸。

安静,连赵小灯都安静了,他看着林老师。

沙沙的笔触声愈发愈大,林礼青画得很认真,几乎是出乎他自己想象的认真,他甚至无意识改变笔触,更加温柔,更加精准。

“嘘。”班长也看呆了。

林礼青速度很快,但画到细枝末节时,慢得出人意料。十分钟过后,成型了,可林礼青罕见用起橡皮,他那块洁白的橡皮上抹上乌黑,一旦投入,就沉溺其中。

他擦掉部分,耐心修改,把浮肿的皮囊删去,留□□面的脸庞。

眼睛红红的赵小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白纸,从寥寥几笔,变成一个人脸,变成精准的遗照,再变成妈妈的模样。

赵小灯不再抽泣,但是他张大着嘴,眼泪无声地流下,流到脸庞,流到颈脖,一束束。

呈现出来的人像,仿佛在动,唇角委婉,宛若在笑,流淌着母亲独属的温柔。

赵小灯呆滞,他想,这就是妈妈,一模一样,完全相同。

他轻易地联想到,妈妈喊他的场景,妈妈温柔的细语,昨天的妈妈,前天的妈妈,半个月前的妈妈,一年前的妈妈,他刚上小学时在家门口等他的妈妈。

林礼青停笔:“画完了。”

两个小时,是他平日的三倍时间。

漫长的平静过去后,他忽地感觉寒冷,他起身,说:“我该回去了。”

这一坐,实在太漫长,期间晃然不觉,等到全部结束后,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他习惯了,却第一次感到恶心。

各种难受感涌上身体,血液静止不动,直到出了潮湿木屋,走到堆满泥土和石子的山路,看到夕阳斜照,翠绿山林,他才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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