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赶考2(2 / 2)

青色背影摇摇晃晃,显然走不来这崎岖山路,背却挺得笔直,时不时把身旁老翁搀上几搀。

闻茵看了会儿,刚收回目光,听前方传来一阵嘈杂。

白马嘶鸣,陶篱几乎是瞬间闪至她轿旁,手指已握住腰侧剑鞘:“怎么回事?”

“报!前方新发现二十余人幸存,想同我们一起下山。”

“圣上交代过,凡有生还者,不管男女老少、门楣家别,皆须好生护送至洛阳城中。”陶篱颦眉,长剑回鞘,目光仍旧锐利,“既是我大梁子民,迎入队中便是,何以闹出这等阵仗?”

哨骑吞吐几番,头埋得更低了:“侯爷,那、那些人并非平头百姓,而是……山匪帮众。”

陶篱一愣。

“他们报了假姓名,本想混进来,正巧被打头几位庄稼汉认出,登时破口大骂,抵死也不肯与他们同行……两边起了冲突,这才打了起来。”

周围民众本就伸长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此消息一出,如同滚油中骤然飞来一滴清水,应声炸开了锅。

“山贼?就是在这老君山上作威作福十几年的那支?”

“说来老子就气!前年秋天,他们夜里偷偷下来,割了我三亩地的麦子,饿的我就差上街要饭了!”

“你那点麦子算什么。隔壁村的巧儿听说过没?神仙似的小娘子,眼看就要嫁人了,新婚前夜被这没帮良心的贼人掳去。那新郎官是个有血性的,一路追到山上,被他们打的半死不活就算了,扒光衣服扔在荷塘里。也不知他在山上瞧见了什么,醒来就扇自己巴掌,一把鼻涕一把泪,口口声声恨自己无权无势,也没副好拳脚,连自家婆娘都护不住。这不,当晚就投湖了,可怜他那七十岁的老母,顶着大太阳捞了三天,愣是连个头发丝都没见着。”

“这……听说他们当年也是和皇帝一起打过天下的,哪知后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临阵叛逃不说,还占了山头自立为王。陛下念着旧情,没把他们赶尽杀绝,不想竟是这般狼心狗肺之徒,野种就是野种,见不得一点好……”

议论声灌进耳廓,江梳寒脸色白了几分,下意识去瞧唯一那辆马车。

窗帘早已合拢,风吹不动。

两厢情绪拉扯,陶篱亦是瓷着脸犹豫不决。

他闭了闭眼,正欲发话赶人的当口,一名女子横冲直撞地扑倒在他面前。

一时受惊,白马扬起前蹄就要踩下,陶篱忙勒紧缰绳。

几位官兵忙冲上前,连拉带拽将这女子扯起来。

陶篱稳住身形,刚喝句“不可动粗”,低眉看见那女子的脸,先是浑身一震,继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等等!你是……”

“侯爷竟还记得我,真是折煞妾身。”

那女子抬起脸,眉眼已被风霜浇透,依旧可见从前的清丽。

陶篱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俯身将她扶起:“乔姐姐!你不是七年前便失踪了吗,怎么会?”

没等他叙遍别情,乔氏将他的手轻轻拨开,退回半步之外,利落剪断话锋:“我阿爹,他如今可还好?”

“自你失踪后,乔叔日日打听你的消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早早便一头华发。”陶篱踌躇片刻,似是不忍,重重叹口气,“近日洛阳大水,他身为堰官连夜去抢修河堤,不慎落入水中,已是……以身殉职了。”

一句“节哀”还没出口,江梳寒兀自愣神,却听乔氏冷笑道:“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若真是如此,五年前我废了半条命才从山贼窝里逃出来,把我赶出家门的又是谁?”

陶篱倒抽一口凉气:“什么……乔姐姐,你原是被山贼掳去了吗?”

乔氏一提唇角,又飞快抹平:“我爹他常年咳疾缠身,那年我听说君山上有一土地庙最是灵验,便想着来为他祈福。不料行至半途,便被这山上的流寇用蒙汗药麻晕,拖回了寨中。”

“那些日子何其难熬。睁眼便被赶着烧饭洗衣,若是不干,轻则打骂,重则拿开水烫,拿斧头砸,死了再劫新的姑娘进来。我日日夜夜熬着,想着,无论如何,也定要见我爹最后一面。”

“五年前,那群贼人想了新的花样,派我们这些瞧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下山去,要饭或者行骗。端午时赛龙舟,盯梢的去看热闹,我便趁机跑回家去。”

“我满怀希望地敲开了门,手指敲出了血,半个“想”字还没说出口,谁知、谁知我那父亲问清了我的去向,袍袖一挥,冷冷道‘去妇不顾门,萎韭不入园。你如今已非完璧之身,何苦再踏我乔家大门?去吧、去吧!’”

她说到这里,牙关几乎咬碎,眸中蓄满了雾,不知是愤恨还是委屈。

队首队尾,一时鸦雀无声。陶篱抬起手复又垂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乔氏却忽地攥起一个笑:“如今他死了也好。他既不认我是乔家的女儿,我也不会为他掉一滴泪。”

齿尖相撞的声音传来,江梳寒这才发觉自己在细密地颤抖。他抬手拢了拢衣袖,一片寒凉。

茫然间,一道声音传来:“乔姐姐受苦了,快上车,随我们一道回去吧。”

闻茵不知何时举身上前,亲昵地挽住了乔氏的手臂,仔细替她揩去颊侧的泥污。

乔氏自嘲地扬起眉头:“事到如今,我已经无家可回了。”

“怎么会呢。须知我大梁国号,取之以‘正横梁于大厦,荷荫蔽于天下’之意。姐姐身居其下,必有枝可栖。”

闻茵十指合拢,送到唇畔轻呵口气,眸光流转,对着陶篱浅浅一笑。

“匪来哥哥,这二十余名幸存者,无关贼匪抑或百姓,只要是一条人命在前,便不能见死不救。还恳请各位百姓,稍带着他们走上一程。下山之后送去户部核对身份,是善是恶自有定论。如此奖罚分明,天网恢恢,也不会冤枉了好人。若有人问起来,便说是我的主意。”

一番话情真意切,众人面面相觑,倒也没人说半个不字。

陶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扶着乔氏走了几步,才想起一桩要事:“等会儿,期芽,你把车驾让给了乔姐姐,那你……”

闻茵转身,与陶篱的白马对视半晌,抬手抚上油亮的鬃毛:“匪来哥哥不必多心。不光乔姐姐,老弱妇孺,凡有行动不便者,尽可送上车驾。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你的白马,可否借我一用?”

“自然可以,只是……”陶篱不解地拍了拍马背,“它性子烈,你何不换匹良驹来驯?”

“烈马行千里,我想借它先行一步。”

“先行一步?去哪?”

她回眸,日落时浓雾渐起,江梳寒一双碧色眼眸却挑破层层尘烟,迸出难明的光。

“自然是,送小江公子去赶考啦。”

暮野四合,她翻身上马,裙裾飞旋成一朵逶迤的云彩。

白马长啸,眨眼间已奔出几寻远。

黄昏懒懒烫出少女逆光的剪影,闻茵折身低眸,问道:“你想好了吗?”

江梳寒不答,只遥遥向她递出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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