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闹鬼(2 / 2)
躲进祠堂的侧房后,村长才长舒一口气。倚着墙壁慢慢蹲下。这是一处守夜人居住的下人房,空间逼仄,还有些肮脏。委身于此处,终于让他得到了片刻的安静。就这样蹲了好久,疲惫慢慢驱散了恐惧和绝望,一阵困意袭来。半梦半醒间,祠堂内隐约有什么响动。村长猛地一激灵,警觉地站起来,透过守夜人房间的窗纸缝隙向外观瞧。
祠堂内烛火幽明,风卷着树枝刮着房顶的瓦片,窗外的树影时隐时现。忽然,堂里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回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祠堂内,随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村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下人房中挪出去,走一步便四处张望,短短的几步路竟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村长将祠堂半遮掩的门推开,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正中间的地上掉落着一个倒下来的灵牌。堂内烛火摇动,把灵牌上漆的白字照耀得忽明忽暗。
村长慢慢走过去,捡起灵牌一看,竟然是冬草哥哥的灵牌。回忆猛然冲进脑海,他强装镇定,控制住有些颤抖的双手,踮起脚将灵牌放回原处。突然,整个祠堂中的烛火猛然熄灭,目之所及骤然陷入无尽的黑暗。村长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惊惶地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四周,可是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祠堂中为悼念亡者而悬挂的白幡被风吹得剧烈翻动,随后掉在了地上将村长蒙在其中。村长面色煞白,胡乱挥舞着手臂要从白幡里爬出,刚爬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白幡之上满是血污,吓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后背的衣服全部湿透,手脚并用向后爬到了墙角,口里浓腥味儿传来,战栗的牙齿将舌头咬出了鲜血。
这时,又一个灵位突然倒下,砸在村长的脚前,断成两节。村长惨叫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停地磕头:“真的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话音未落,一个角落里的灵牌开始晃动,紧接着周围的灵牌也都开始晃动,随后越来越多的灵牌开始剧烈摇晃,灵牌与木架敲击的声音叠起,笼罩了整个祠堂,最后全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村长惊恐地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的惨叫声被灵牌落地的巨响淹没,冷汗滴在青石板的凹凸处,形成一个小水洼。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去找地主,是他杀了你们!是他杀了你们!”村长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双手几乎撑不起身子,哭喊着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见灵牌没有继续掉落,才哆嗦着抬起一只眼睛。突然,正中间的灵牌猛然砸下来,村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大河村最德高望重的族长,也就是村长的太爷爷的灵位。村长见此情景吓得浑身猛地一颤,本就紧绷的精神狠狠地受到了刺激,心中最后一条防线彻底崩溃,鼻涕眼泪混着额头上的血一起流下,哭诉道:“各位祖宗在上,是孩儿不孝,财迷心窍,才会听了地主的谗言介绍他们去跑活,我该死,我该死!”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开弓狠狠抽打自己。
随着村长的话音落下,祠堂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只有树叶被风吹得不断摩挲窗棂,传来窸窣的声响。村长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他的浑身像被水浇过似的,腿因长久地跪着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一动也不敢动,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良久,祠堂中再没了任何动静。他支撑着两条哆嗦着的腿向大门爬去,刚爬到门口,大门猛地关闭,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灵牌再次大面积抖动起来,震响了整个祠堂。村长瘫软在地上,一只手拽着门环,混浊的双眼已经吓得呆滞,嘴角挂着血迹,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他,他,不不,我,我一年前,发现村子大山里边有个劳工场,我就回去告诉了他,他就给我出主意,去谈条件,他们给钱我们给人,一开始说好,半年换一批人,可是后来半年过去了也没把人送回来,我就害怕,就去找劳工场的人要人,可他们不给人,说会提高价钱,要我们再给他们送人过去,我,我不想干了,可是地主是个官儿迷,之前科举几次都落了榜,这次可算抓到了往上爬的机会,非要让我继续送人。他是我连襟,我媳妇也知道了这事儿,也逼我去送人,人送得越来越多可是一个也没见着回来,后来,”村长惊恐地回望着祠堂四周,迟迟没有往下说。
梁上的白幡被风鼓吹得上下翻飞,轻柔地略过村长的脖颈,村长吓得窜了起来,往后一跳,踩到了跌落下来的灵牌,滑了一跤,狠狠跌在地上,疼得站起不来。
“后来,汛期大水,从山中冲出来好多尸体,有大河村的,也有好多不认识的,我是最早发现的,我吓得跑回去告诉了地主,我我我本想投案自首,可地主说我疯了,我们又是连襟,他联合了全家逼我,我实在没办法,就听了他的鬼话……”村长咬着牙,老泪纵横,“和他连夜上山,把那些尸体的头颅砸碎了,又把脑髓顺水冲了喂鱼,他说外头正闹媪妖呢,我们这样就能坐实了是媪妖做的……我该死,我该死!”他一边说一边朝着祖宗的灵位爬去,狠狠地磕头,“很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尸体,他们就说是媪妖发威了,死的又都是大小伙子,都没娶过媳妇,没尝过女人什么滋味,冤呐,怕他们阴魂不散,就想出了配冥婚的法子。我也知道这法子缺德,可是,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受我控制了,我说什么都像放了个屁!地主为了彻底坐实这是媪妖所为,就大力支持冥婚这事儿,甚至暗中帮着那些配不起冥婚的人家从偏远山村买些拐来的穷姑娘……”
“畜牲!”郭迩咬着牙气得面腮颤抖。
“嘘,他已经招得差不多了。这些人也该付出代价了。冬草,停吧。”冬草从灵牌祭台后爬下来,面色惨白。上官婉儿抱紧了她,心中哀恸。
夜风呼啸,清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祠堂。房梁之上悬挂的白幡舞动得更加疯狂,像无数妖魔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