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大火29(1 / 1)
冬草与老人准备回程时,远处传来马儿长啸的嘶鸣声。上官婉儿深知山高路远,便将爱驹夜凫放来接应二人。夜凫黑鬃飞扬,蹄若碗口,筋骨浑然,浑身的毛发在太阳光下漆黑油亮。二人回到潘家客栈时,已然日暮西垂。
上官婉儿刚与卜县令商榷了壹清县后续治理的种种问题后,回房整装行李。冬草很晚才回了房,眼睛肿得像两种只桃子。上官婉儿见她这样,回想起自己像她这么大时,也曾见过许多惨痛的人间事,时至今日,那些伤痛仍沉积在心中,偶尔刺痛,提醒着自己它们从未远去。
她走到冬草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人生除生死,再无大事。生而为人,总是绕不开的。”冬草点点头,视线被泪水模糊。年少懵懂的她心中有好多问题,还有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悄然生长。她好想问上官大人,人生在世,是不是注定要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离去,或是硬生生撇下心爱的人撒手人寰却毫无办法。人世间到底何为情,何为爱……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化作埋头的呜咽,眼泪洒在上官婉儿的前襟。
这一晚,客栈的厅堂中灯火长明,老人坐在长凳之上仔仔细细地缝补冬草的衣裳。棉线随着细针在衣间穿梭,将图案变得焕然一新。一直缝补到半夜,老人直起酸痛的腰杆,披上衣服,来到冬草的房门前。房内灯落入眠,寂静无声。老人怀中抱着缝好的衣服站在门前,周身偌大的世界中刹那充满了落寞,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突然有些陌生,老人不敢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害怕独自面对没有妻子的房间,害怕自己独自躺在床上,身边只有冰冷而空荡的被褥。老人缓缓在冬草的房门口坐下,痴痴地望着月亮,就这样一直坐到天空泛白。
第二天清晨,冬草开门时,看到老人卧在冰凉的台阶上,怀礼抱着为她缝补好的衣物。冬草眼泪夺眶而出,轻轻唤醒了老人,将他扶到屋中。老人睡眼惺忪,夜晚风寒使他受了凉,连打了几个喷嚏。
冬草见老人精神不济,不忍留老人一人在此,想要央求上官婉儿多留半日,可回想起昨夜飞鸽传来的信件中说扬州事态紧急,上官大人那时面色紧绷,连夜打点了行囊准备今晨尽早出发。想到这里,冬草欲言又止。
上官婉儿看出了冬草的心思,也不忍心将一个刚失了发妻的老人独身留在此地,可扬州之事又耽搁不得,飞快地思考过后,决定舍了马车,午时出发,与冬草一马双跨赶到渡秋河渡口,乘船向扬州出发。
冬草听了,心中欣喜不已,一把抱住了上官大人。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一直同吃同住,上官婉儿也待她极好,为她裁制新衣,教她读书写字,带她练习鞭法。在小小的冬草的心里,上官大人是恩人,是再生父母,是师长,但却不是亲人。她从一个偏僻的大河村跑出来,见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心中时常自卑,怕自己做了什么,给上官大人丢了人,怕糟了厌弃。于是总是谨小慎微,年幼的她总是提醒自己要懂事,成熟,生怕有朝一日上官大人厌恶了她,她便又会被舍下。一如父母当年为了弟弟的未来,将她的童贞换了六袋细面。也如母亲死后,父亲抛弃了这个家,也彻底抛弃了她。
来到壹清镇后,老人对她的疼爱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亲情的温暖,好多时候,她都偷偷地想,如果自己真是潘爷爷的孙女就好了……冬草从心底感谢上官大人的通情达理,上官大人明明身居高位,要务缠身,却心地纯良,愿意细细体察底层百姓的艰难与不易,这些日子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冬草都看在眼里,心里慢慢有些敬仰起上官婉儿来。
上官婉儿被冬草的眼神看得肉麻,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中不禁嘀咕: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这是?
老人在冬草的陪伴之下,放松了连日紧绷的精神,疲惫排山倒海地涌来,进入了酣眠。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山花烂漫的野坡,看到了丛中恣意欢笑的少女...他还依稀听到了铃声,忽远忽近……
上官婉儿站在渡口前,天色已晚,渡船还有一刻便要出发。冬草舍不得老人,她便先行来到渡口,夜凫独自返回客栈再将冬草接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船翁已催了两趟,照理说夜凫早该载着冬草来到渡口,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上官婉儿隐隐担忧起来。
这时,远处黑亮的骏马扬尘而来,上官婉儿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可近了才看清,冬草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她慌忙跳下马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
潘爷爷被媪妖抓走了!
上官婉儿脑子嗡的一声,连忙要飞身上马,冬草拉住她剧烈摇着头,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飞快地写道:我刚从潘爷爷家中离开,回身一看发现房中起了火,火势很大,连带着虎子家也被烧了起来,虎子一家人全都没能逃出来。
上官婉儿愣在原地,这一幕何其熟悉,当日夜探端明娘子家时,也曾这样起了大火,整条街都被烧成了灰烬,那个黑烟缭绕的清晨仍历历在目。那从废墟中抬出的一具具无辜的尸体,个个被烧得如同焦炭。
如今潘家客栈也遭遇了同样惨绝人寰的大火,自己的官印又诡异的失踪,这,绝不是巧合。
“喂,你俩!还上不上船了!不上我可开船了!”船翁不耐烦地冲二人喊着,将绑船的铁索从岸桩上解开。
上官婉儿深知现在回去,只会看到无尽的灰烬与火舌,若真有歹人纵火想要掩藏些什么,线索也早就被燃烧殆尽,于是当机立断,咬牙上了船。
船翁撑起桨,将船驶离岸边。二人坐在船头,看着壹清镇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船翁唱着悠长的吴歌,点亮了船上的晚灯。天光渐渐暗沉,昏黄的灯火映照着平静的河水,桨打破镜似的水面,激起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