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长夜漫漫66(1 / 2)

明日,和睦公主的仪仗便要离开幽州。前面便是青州与代州,过了代州,便是突厥。王怀耽身为幽州司马,与幽州刺史卜琢尹一同送行。在幽州的这些时日,幽州各官可谓谨遵礼数,处处周到合宜。上官婉儿几次刺探折桂书斋当年之事,他也不卑不亢,找不出丝毫破绽。

夜里,送行宴酒结束后,王怀耽留和睦公主以及几位官位高的大人在他府上留宿,上官婉儿自然在邀请之列。和睦公主仪仗眼目众多,上官婉儿正愁找不到机会详查王怀耽写诬告状一事,有此机会,自然欣然答应。趁着随众人游览内园的时候,记住了王怀耽住处附近的地形,准备夜探屋宅。

子时一过,宅内万籁俱寂,先前的诗酒传花,火烛高燃皆已散尽,府上只有少数值夜的丫鬟小厮提着灯笼缓步行走。

上官婉儿换了身夜行衣,蒙了面,贴着墙壁悄声行进。刚路过一处月牙门,便听得里头有妇人的低声啜泣:“夫君,夫君三思啊!若这一计不成,那便是万劫不复啊!”

“那我能怎么办!”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男人嗓子沙哑得厉害,十分有特色,上官婉儿一听便听出来这是夜宴上见过的王怀耽之子王厦孜的声音,也是当日蜜儿的密信中提到过的,在采露阁中与刘员外的二公子刘淳交好的几人之一。

上官婉儿停住了脚步。虽然此事与她所要探查的无关,但此等家族八卦秘史,谁又能抵抗呢?

男人在屋中来回踱步:“你不让我去弄死那个老头子,那你告诉我,孩子生下来我是管他叫儿子还是叫弟弟!”

此言一出,上官婉儿的下巴差点惊掉了,只听王厦孜好似下定了决心:“我现在就去。今夜宴请了公主,老头子喝得烂醉,正是好时机。”

“夫君,夫君!”

“起开!”

上官婉儿连忙蹿上房檐,只见王厦孜走出屋子,四下张望一番,向王怀耽的住所走去。上官婉儿暗叫不好,正飞速想计阻拦,突然一个侍女蹿了出来,与王厦孜撞了个满怀,那侍女毫不客气地推开他,奔着院墙附近的井便纵身一跃。上官婉儿来不及多想,催运内力,一招飞鹰扑猎,狠狠抓住那女孩的后颈,女孩仰面摔在了地上,不等她看清来人,上官婉儿便已藏匿于园中石雕后。

女孩刚爬起来,就看见跑过来站在身后的王厦孜,上来就给了他一脚:“你为何拦我!”

王厦孜认出她来,惊呼一声:“灿儿?!你为何打扮成侍女?又为何要投井?!”

灿儿坐在井边便嚎啕大哭:“他隔三差五就让我扮成侍女,半夜三更陪他玩乐,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上官婉儿依稀认出这是夜宴上见过的,坐在王怀耽身边的嫡亲孙女,看宴上的样子,王怀耽很是疼爱她。

王厦孜蹲下来,掏出帕子为她拭干眼泪,声音也带了哭腔:“他,他竟然连你都不放过?可怜的孩子,别哭,好日子在后头呢。”

灿儿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大伯,我想杀了爷爷。”

王厦孜安抚着灿儿的后背:“英雄所见略同。”

“啊?”灿儿挂着眼泪,奇怪的望着他,“你为何也......”

“你好好活着,”王厦孜将灿儿带离井口,胸有成竹地拍了拍她,“还要给那个魔鬼收尸呢。”

说完,就离开了。

上官婉儿的脑子好像停滞了。这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发生了太多事,只言片语间拼凑出的故事,把她做人的良知与底线尽数震碎。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在夜宴之上举杯唱诗,礼数周到,容貌端正的王怀耽,若不是昌儿旧案重提,若不是今夜少女投井,谁又能知晓堂堂幽州司马大人私下是何种鬼孽?

上官婉儿本想拉住灿儿,若她愿意告发,作为人证写下供词,她必定参他一本,让他官位不保,就算昌儿之事此生都寻不到确凿的证据,也能将这等魑魅魍魉送入大牢。

可刚要上前,灿儿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跑上前去死死拉住王厦孜的胳膊:“大伯,不行,不行!”灿儿摇着头,“爷爷子嗣单薄,二伯不在了,只留下我一个女儿,三伯身子又极羸弱,四伯又只是过继而来,眼下他只有你一个儿子可以栽培,但你尚无功名在身,若杀了他,我们王家,岂不是要没落了!”

王厦孜悲哀地望着灿儿:“我都懂,可他还在一天,我们所有人就都要活在阴司里。”

“大伯,你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儿呐!”

灿儿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王厦孜的杀心更切,可灿儿说得对,全家都指望着老头子尊享荣华,老头子一倒,这锦衣玉食,也就烟消云散了。

“况且,他一死,万一他留有后手,内宅之事传扬出去,你此生都别想做官,我也只能嫁予乡野村夫,达官显贵之家是万万不会再与我作亲的!”

灿儿一言,让他的血凉了一半。他望着远处王怀耽的住所,极度的愤恨与无奈在心胸之中翻涌,最终转化成对一事无成的自己的厌恶,垂着头,立在原地。

听到这里,上官婉儿知道,此二人绝不会告发王怀耽。王厦孜送灿儿回了院落,自己垂头丧气地坐在林亭中饮酒。

鼓打二更,小心火烛的敲打之声徐徐唱起,回荡在宅院之内。

上官婉儿继续向王怀耽的院落中走去,院门紧紧锁着。上官婉儿发觉不对,这院落周围没有一棵高树,且门中插了特殊形制的锁,没有特制的钥匙便无法打开。她纵身起跳,发现院墙顶与墙根下皆有尖头暗桩,只要一碰到,便血溅当场。上官婉儿身轻如燕,抱膝跃翻,躲过暗桩,刚落地,便听见了清脆的木鱼之声。这声音是从东厢房中传出的,夜晚虽然寒冷,但这里却敞着窗户,里头烛火明亮,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跪在佛像前不住地祈祷,口中不停地说着:“神明在上,分辨明晰,罪罪分明,我儿之罪千万莫累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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