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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得很死。

昨晚我并没有听爸妈的话,我熬了个大夜,一直在用浏览器搜索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想法。比如人是卵生的世界会咋样。如果一个人能给自己制造一个自由安排的其他人不能进来的小世界会咋样。如果人有叶绿体会咋样。还有在野外如何不带防具不被肉食动物捕食,如何辨别天上的星星之类的问题。

我有时候也会感到孤独。然而我只能把我脑子里的想法塞进备忘录,因为没人和我讨论。我小学的时候也尝试过和爸妈讨论,还有那些半生不熟的同学们,和他们交流真是费力。

我爸有时候会直接说我脑子里进了东西,还问我是不是有精神病,又会借此长篇大论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但有时候也会和我讨论个好几个小时我的问题。不过他对那种晦气一点的东西有种抵触,我一说他就会大发脾气,比如我爹妈没了的话,我能不能把他们的骨灰做成水晶头骨之类的问题,我爸一听这种话,就要抄起棍子打我。

我不太想和我妈妈讲那些,她总是一脸慈祥地看着我,等我问她我在说什么的时候,她又说她不知道,搞得我像是一直在说废话,浪费了她的时间。

至于我半生不熟的小同学们,我一开口讲那些他们会从他们的热烈讨论几秒钟切换到保持沉默。我猜他们百分之九十多是对我的话题不感兴趣,从他们那拼命想要岔开话题,咕噜噜转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看起来简直受不了我在那胡言乱语,他们脸上尴尬的表情让我觉得我好像在为难他们一样。从那时我就很少和同学说什么我觉得有意思的东西了。

我醒来就已经十点了。我爸妈在等我。等我我穿上衣服洗个漱,我就得和爸妈一直等车来接我们。

幸好我提前预判了爹妈的想法,他们肯定想让我六点就起来,和我一起等车等个五六个小时,穿好衣服坐在炕上,发呆。

因为几乎每次过年的时候他们都会起个大早,等个好几小时,还不让我睡觉。理由是怕我睡着了,车来了,我去外边上车的时候就给我冻感冒。

车来了,开车的是我表哥。我爹妈拎着大包小包上车,我插上耳机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我盯着窗外。没有下雪。浓密的云遮蔽了阳光,满眼都是白色。光秃秃的树,喜鹊留下的巢,交通指示牌和大广告牌让路上的颜色不那么单调。

我爸又在问我表哥那一堆隐私问题。包括不限于工资,婚恋情况,还有各种琐事。不同的人同样的态度,我表哥对这种问题的反应和我二哥一样,那表情,又想沉默又想和我爸说。

下午三点钟我们才到我姥姥家。我姥姥她老人家都八十多了,感觉和六十多岁的一样,还挺爱开玩笑。我姥爷说个说方言的老头儿,他总是爱和我说什么话,我听不懂就“啊?啊?”地问,他就又会重复他说的,我通常还是听不懂,就“嗯,嗯”地应付。

我妈在我下车后叫住我,让我拿着大包小包东西送我姥,还让我和我姥好好打招呼。

她就算不说那些我也会把那些东西给我姥的。不过打招呼就不必了,我觉得她不是那种爱搞形式的老太太。

我姥家住在一个小土房里,房檐挂满了干辣椒和苞米,院子边缘的杂草长的和我一样高。

我把那一堆东西搬过去,我姥就从房门里出来,给他们都塞进仓房里。与其说是仓房,不如说是仓屋,那就是一个专门用来储存东西的房间。

以前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在那小仓屋的炕上坐着看电视,边看和我姥讲这讲那,把我小时候想的东西一股脑说出来,她就给我开玩笑,说我爱调皮捣蛋。

她总是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比如蚰蜒喜欢吃什么,猫怎么叫是想要什么,榆树叶可以怎么烹饪之类的知识。我那时候特别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天上的太阳月亮转得和陀螺一样快。

进屋我就坐在炕上,听音乐。厨房里有我妈,我姥,我大姨。人已经够多了,我再去就是添乱。我是这么想的。

我老姨父在客厅给我爸激烈地表达他的观点。我寻思过去看看热闹。

他膘肥体壮,满脸肥肉,一般暴发户就长那样。他以前还挺有钱的,在我两三岁的时候,是附近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但他家里现在实际上没多少钱,近些年欠了别人家几百万。他总是在过年的时候给大伙说一堆“人生哲理”,搞得大伙多废柴,需要他拯救一样。

“考不上工员能行吗!你考不上,你这辈子别想翻身!我儿子,这辈子就是个废柴!我让他考多长时间了,他就是考不上!废柴一个!”他指着他儿子骂骂咧咧,好像他骂完以后就能考上给他光宗耀祖一样。

“像农民,这辈子就是废!累死累活的,你能赚多少钱啊?你怎么能让人瞧得起啊?……”我爹在那边沉默地点点头,眼神里还带着一点不屑。哈哈。

他又讲了一大堆怎么考工员之类的东西,说竞争多激烈,不竞争就会被淘汰之类的废话,虽然他自己从来没考过,就在这指点江山,纸上谈兵,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像工员的试题,你要是想会你得聪明!不能死脑筋。”他出了一道漏洞百出毫无原由的题,看向我,说我肯定答不上来。

我懒得搭理他,说我不会,你会的话,得给我好好解释其中的原理。

他看起来一副不屑和我讨论的样子,大声说出问题的答案,还说:“大学生都不会,这题的难度可想而知!这还是一在考试里的中档题!”

我摸不着头脑:“你好歹说明这题为什么得这个结果吧?对,你智商高,聪明,得照顾照顾我们这帮可怜人吧?”我都没听清题目。

他趾高气扬地抬起眉毛:“你不用知道这题的原理,我和你说,工员考试就是这样的,你不知道结果就会被淘汰。你这样的就得被淘汰。甭管你是什么大学生,屁用没有。”

“啊,是,我是不如你经验丰富,我岁数小,但这种毫无原由,答案结果全凭猜测出题者意图的题也没什么含金量,就算答出来也证明不了什么。最多证明,这个人的脑子里只会重复别人想过的东西,以后能当个挺顺从的奴隶罢了。”

我这么回答他纯粹是为了激怒他。我早就看他不爽了,就趁此机会想让他见识下自己有多自以为是,脸皮有多厚。

他瞪了我一眼,掏出手机,眯着眼睛,使劲翻了翻,把原理念出来。他读的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但很大声,另一只手胡乱地指指点点。我脑子把他那些乱糟糟的话全都过滤掉了,所以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在他磕巴地讲完后,我要求他把手机给我,看这题的原理是啥。

“所以你还是不行,你都大学生了,应该脑子马上反应出来,得像肌肉记忆一样。……”他又唠叨了一大堆。

我就连连点头。这家伙,就让他继续活在梦里吧。

我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很是热闹,我妈在拌凉菜,我老姨在烧排骨。我姥给我挤眉弄眼,递给我一堆碗和筷子让我给它们端上桌。

我到了客厅,把他们放桌子上。就像平常一样。我准备再回厨房,看还能干点什么。

“这就是没有情商的表现。”我老姨夫看着我说。

“那什么是有情商?”这家伙真爱管闲事。自己什么都不做,还在这指指点点随意评价,真是个垃圾。而且我不过就是端个碗拿个筷子,我没看出来我哪儿没情商了。如果顺从这种货色的话就是有情商,我宁可当个机器人。

“当晚辈的,你应该把碗和筷子都给长辈分好,不是撂下它们就走。我给你说,你这样的,没法在社会上混。”又是那一套垃圾给垃圾说的陈词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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