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家(2 / 2)
大乾并无海禁,倒开了两处大港,与海外岛夷互市相通,运出大多是丝绸瓷器茶叶等物,运回有香料花草各式奇珍异宝,沈昭悠前后两次出海,她为人机敏聪慧又好打听,嘴甜爱笑出手大方,将其中门道摸得七七八八,此时与沈昭越讲来,让他得益匪浅。
第二日,沈昭悠服侍着周氏与吴氏吃了早饭,讨好卖乖一阵后才得以被允许出门,她换了青色劲装,外披一件灰色大氅,衬得人越发瘦小,提了东西出门,出门时觉得有视线若有若无盯着,带着探究,并没有恶意,转头看去却没发现异常,心下有些疑惑,沈文礼官职不高,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虽则吴氏有两间铺面的进项,在这偌大的京城也算不得什么,有什么人会盯上沈家?难不成是因着沈昭越年后的春闱?
只这视线来得快去得也快,沈昭悠探视一番没寻到人,便先离开。
她先是去买了些许食物,又提了一提酒,出得大街便看到安远侯府的马车向内城驶去,她多看一眼,也不知道程瑾宁伤势如何了。
她提了东西往城内另一角行去,走向其中一家医馆,没有牌匾,只挂着一张半旧不新的招旗,医馆内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小药童在捣药,听见门口响动头也不抬,道:“大夫不在,要看病拿药去别家罢。”
沈昭悠走近,在柜台上轻敲两下,笑着道:“来一本素问,一树冬青。”
“于姐姐!”池冬青听到声音便欢喜叫道,径直从柜台上跃出,昂头笑眯眯地看着沈昭悠,“可算是等着你了,怎生这么迟才回京?”
沈昭悠在外行走时常以男子装束,多以假名于悠远,池冬青幼时母亲早丧,父亲续娶后对她非打即骂,她便离家出走,辗转颠沛后被沈昭悠所救,又被池老爷子收留,开年后也不过八岁。
沈昭悠给她理了理衣衫,递给她一件贽礼,走到柜台里接着捣药,问道:“老爷子与素问出诊去了?”
沈昭悠给池冬青带的是一把匕首,短小锋利,不过成人手心大小,方便藏匿,刀柄为铁桦木所制,刀锋泛寒,池冬青爱不释手,翻来覆去捣腾,道:“数九寒天,慈幼院好些老人幼儿病倒,爷爷与姐姐已经连着去了两天,旁人拿了药方过来我也不敢抓药,爷爷让我开着门收点药材。”
慈幼院离此不远,里面收留的都是无处可去的老人与小孩,池老爷子一去多半是义诊,还得倒贴点草药。
沈昭悠见她胡乱挥舞着匕首,笑着叮嘱两声,这孩子在外流浪时年岁小身子瘦,常被人欺负,央着沈昭悠给她寻合适的武器,沈昭悠这次出海倒是寻摸着一件,正送到她心坎里去。
两人说着话,池老爷子与池素问便提着药箱进了屋,见到沈昭悠,走在前头的池老爷子刚露出点笑影,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便沉下去,重重哼了一声,抚着胡须走到旁边坐诊的椅子上,权当没见着这人。
池素问与沈昭悠对视一眼,抿嘴偷笑,见到沈昭悠带来的东西,从里拿了一样,问道:“于姐姐,你这陈皮倒是挺好的,估摸看来得有十来年了吧?”一边偷看池老爷子的反应。
池老爷子爱药如命,前些年带着池素问天南海北的跑,在北方大雪天里寻山参差点冻死,也是那时与沈昭悠认识的,后来老了折腾不动才留在京城开了家医馆,兼买卖些草药。
沈昭悠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卖家只说有二十来年,一两陈皮一两金,百年陈皮胜黄金,你掌掌眼,看我买亏了没有。”
池老爷子心动不已,悄悄直着身板斜眼往这边看来。
池素问一一将东西拿出来,一面故意提高嗓音,道:“化橘红、石斛、沙参……居然还有玳瑁,这又是什么?”
听着池素问口中念念不绝的药材,池老爷子坐不住,蹦跳着蹿过来,一把抢过池素问手里的东西,抓着就不放手,对池素问道:“这是紫珠,收敛止血、清热解毒。”一边说着,一边翻捡着药材,“这陈皮不错,卖家没骗你,是有二十来年,唔,石斛还要炮制一下,还有玳瑁,这般大,得来不易吧……”
余下几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偷笑,待池老爷子将东西一一放好,向沈昭悠一伸手,沈昭悠乖觉地将手腕伸过去让他把脉。
池老爷子把着脉迟迟不说话,末了才问道:“头晕?心悸?胸闷?腹痛?”沈昭悠点一下头他的脸色便越黑,最后忍不住拍案骂道:“气血两虚、脾胃失调、气滞血瘀,神气涣散,你,你……”气得老爷子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喘了两口粗气,喝道:“年头你要出去的时候你怎么跟我保证的?啊,一定饮食规律,啊,一定吃好喝好休息好,好生养着,结果倒好,浑身上下养成个窟窿,一戳一个破洞,一戳漏个眼,怎么时候全坏了你就等着见阎王吧你!”气哼哼的翻个白眼,撇过头去生闷气,倒像个老小孩。
池冬青惊道:“于姐姐没事吧?”说着眼眶一红,竟是要哭了,沈昭悠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池素问伸手为沈昭悠把脉,知道老爷子并没有夸大其词,思量后劝道:“寻人不在一时,你寻了那么多年也没个结果,将身体养好后再寻不是更好?”
她知道沈昭悠这些年来一直在寻兄长的下落,只是这么多年了毫无消息,人海茫茫,花了时间,也亏了身子骨。
沈昭悠笑笑,转了话题道:“我今次寻了不少珍珠,你挑品相好的做几件首饰,差些的便磨了粉当药材,我听说珍珠安神静心,对皮肤好,倒是不错。”
池老爷子闻言,知是她明年还要出去,不禁哼声连连,起身往后方走去,不多时端了一碗乌黑的药出来往桌上一放,那药水浓郁发黑,闻着便让人欲呕,沈昭悠也不废话,端起来一口气喝下,只觉得一股子苦味从舌尖到喉咙,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里去,脸皱成一团。
池素问忙塞了颗蜜饯到她嘴里,好容易缓解了,便听池老爷子语重心长道:“丫头,你这身子是真不能拖了,将养得好便就罢了,若是再这般作践下去,便是有几条命也不够糟践的,你可真想好了?”
沈昭悠低垂着眉眼,轻声道:“我知道爷爷是为着我好,可若是没有我哥哥,我在六岁时便已魂归黄泉,现如今不知道他在何处,过得好也就罢了,万一落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手里,便是生不如死。”
她这些年为了寻沈昭远,走了许多路,见了许多人,遇到许多事,知道人心恶毒毫无底线,只能尽力安慰自己,希望父母在天有灵能保佑阿兄平安顺遂。
池老爷子知道劝不了她,叹口气,道:“等下给你抓几服药,年后吃完了再把脉换药方,走之前来一趟,我给你搓些益气补血的药丸子。”
沈昭悠含笑谢过,惹得老爷子哼唧几声,直道饿了,让池素问拿了沈昭悠带来的食物做饭去。
池素问熬药熬得好,饭菜做得也不差,几人吃得满嘴油光,走时天已经全黑,沈昭悠拎了个灯笼,怀里鼓鼓囊囊装着池素问亲做的蜜饯,慢悠悠往家行,临走之前各给了池素问与池冬青一个红封,还有几天便过年,年底正是忙碌的时候,她不一定有时间过来,便先将小孩的压岁钱给了,还给了池老爷子些许银票,池老爷子也没推辞,爽快接受,两千两银子能买许多药材,能救许多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