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家(1 / 2)

京城西南门外十里官道旁有一座亭子,叫折柳亭,天色阴沉,寒风凛冽,沈昭逸缩了缩脖子对来路翘首以盼。

官道上慢慢行来一名农家女,手提箱笼,正缓步向亭子行来,沈昭逸原本期待的脸上换了欣喜,忙快步向亭外走去,先是从怀里递了包糕点过去,糕点贴身而放,还带有些许余温,一手接了箱笼,笑着道:“可等着你了,今日再见不着你,伯娘得把大哥打出家去,”见沈昭悠面色蜡黄,瘦骨嶙峋,小小身子在风中恍若一吹就倒,心下担忧,忙问道:“怎生瘦了这么多?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受伤?”

沈昭悠心里一暖,笑着回道:“今次走得远,出了趟海,航船不定,这才耽误了时间,紧赶慢赶好在是赶在年节前回京,不过路上疲惫了些,面色不好看罢了。”声音已经恢复原本女儿家的清脆。

沈昭逸见她身上没有明显伤口,精神还不错,心下稍宽,解了披风给她披上,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京城而去。

沈昭悠道:“我今次出海,倒腾到不少东西,不好让婶娘知道,免得她忧心着急,等回去了你看看,琢磨该如何出手,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只京城罕见,怕惹了有心人的眼。”

沈昭逸一一应了。

两人脚程快,不过多时便见到京城城门,守城的门军见沈昭悠身材瘦小,面带菜色,低眉垂眼的温顺模样,穿着打扮并不显眼,旁边又有沈昭逸这个官家子弟,便只略略看了路引户籍便挥手放行。

沈家宅院坐落在京城东南方向,二进二出的宅院不算太宽敞却很雅致,甫一进门,一名方才及笄的少女听到动静后飞奔而来,见到沈昭悠时圆圆脸上带着俏皮的笑,拉着她的袖子娇声道:“姐姐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伯娘和娘亲天天都在念叨你呢,可惜爹爹的昔日同窗赴京叙职,今日请了他们去,这才不得见。”叽叽喳喳,欢喜得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一位少妇的搀扶下匆匆赶来,手臂上还挽了襻膊,显是刚才正在做事,正是沈昭悠的大伯娘周氏与大堂嫂柳芊,后面跟着两个小子,大的是沈昭悠最小的堂弟沈昭寻,小一点正磕磕绊绊走路的是沈昭悠的侄子沈策安,几人见了沈昭悠都欢喜不已,柳氏笑着道:“婆母日盼夜盼,总算是将妹妹盼回来,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话里透着小心,生怕沈昭悠生气。

周氏先是满怀感激地感谢满天神佛,见沈昭悠憔悴的模样,忙让厨房捡了好肉好菜做上,又让人准备浴盆热水让人洗澡,还要过问这一年来过得可好,可受了什么罪吃过什么苦,忙得不可开交。

沈昭悠笑着一一答了,闲叙之间沐浴事宜准备完毕,她独个儿回了屋,解开衣裳露出里衣,腰间密密麻麻缠了许多荷包,鼓鼓囊囊的,她将荷包一一解下随意扔在桌上,只听得铛铛声作响。

洗漱完毕后便去了隔壁埳室,里面香烟袅绕,上方供奉着几个排位,分别是沈昭悠的祖父母、父母、大伯父,周氏跪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沈昭悠从供桌下方拿了几根香点燃,上香后跪坐在周氏身后半步的蒲团上,待周氏念完磕头的时候也跟着俯身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扶着人起身。

周氏叹声道:“不知不觉已经十多年了,远哥儿还没些消息?”

沈昭悠下意识看了看父母的排位,抿抿嘴,道:“明年我再走远一些,总归会找到哥哥的。”

周氏想起弟弟弟妹,还有失踪多年的侄子,一时间老泪纵横,强忍着悲痛抹掉眼角的泪,拍着沈昭悠的手连连叹息:“好孩子,可真是苦了你了。”

沈家原为农户,祖父母早逝,大伯父艰难拉扯两个幼弟长大,日子艰难,娶亲后二十好几才有了独子沈昭越,字伯越,娶妻柳氏,得子沈策安今年三岁,大伯父积劳成疾于前些年病逝;沈昭悠父母行二,十几年前大年初二携幼子稚女回娘家途中被强人所害,儿子沈昭远失踪,唯有当时尚且年幼的沈昭悠被沈昭远藏在河边水草里方逃过一劫;叔父是崇德十二年举人,候班补缺入了仕途,如今是从九品的工部司将,妻吴氏,长子沈昭逸,字寻安,长女沈昭嫣,幼子沈昭寻。

沈昭越刚进门,听到门子说三公子已经回来,脚步一顿,随即转过身子快步走向后院,刚靠近便听到一阵阵的欢声笑语,见了人,沈昭越快走两步到沈昭悠身边,急问道:“一切可还好?”

周氏的笑脸便冷了下来,哼声道:“这便是悠儿无事,你看看她这一路的遭罪,你若是多等几日与她一路回来,哪里会有这等的事!”

众人都在,连外出赴宴的吴氏都已回来,小辈不好说话,吴氏忙温声相劝,周氏却丝毫不给沈昭越面子,怒骂道:“哪有你这般做大哥的,整天介里忙着不着家也就罢了,读书读昏了头连妹妹的安危都不放在眼里,徒让人担惊受怕,你倒是出去吃喝玩乐,怕是家里还有个老娘都忘了吧,嗯?!”

眼见她越说越怒,沈昭悠忙劝道:“这还没同伯娘、大哥、嫂嫂道声喜,家乡已经传遍了,都说大哥年轻有为,二十五岁便是举人老爷,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又转头轻声问沈昭越,“大哥年后可是要下场一试?”

沈家祖籍在离京城稍远的同平府下辖的一个小村庄,沈昭越虽在京城读书,一路科考都要回乡,去年秋闱已是上了榜,只待明年三月在京城举行的春闱。

柳芊抿嘴微笑,其他人脸上也带了笑意,只有沈策安懵懵懂懂,往柳芊身侧靠去,周氏心里宽慰,嘴上仍骂了几句,不痛不痒的。

沈昭越比沈昭悠大上六岁有余,一向最是心疼这位妹妹,疼她比疼自己儿子更甚,他中举后原想等沈昭悠回乡拜祭父母后一同入京,只左等右等不见人,一直拖延到入了腊月快要过年,母亲妻儿俱在京城叔父家,无奈之下便先行回京,以待来年春闱,越到年底没见着沈昭悠,担忧中早已坐立不安,恨不得立马飞奔出去寻人,现如今见了人,心中欢喜不已,周氏不过喝骂几句,也不往心里去。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递给沈昭悠,笑着道:“秋闱名次不高,不过想下场试炼一番。荷记刚出炉的荷叶糕,我记着年头的时候你说好吃。”

荷记荷叶糕中的荷叶是在夏日里最青翠时摘下来好生晾干存放,待年底再拿出来,将干荷叶浸泡一天,磨得细碎的江米加上红糖水,细细搅拌均匀后放在荷叶上蒸熟,吃起来绵软中带着荷叶与大米的清香,向来卖得极好。

众人都知道他心疼沈昭悠,心里也不吃醋,沈昭悠捡了些糕点给柳芊沈昭嫣与沈昭寻,又细细喂给沈策安,一室和乐。

吴氏对周氏道:“悠儿今次回来寻了不少珍珠,我看了品相都不差,珍珠养神安魂,我琢磨着做头面还不如璎珞项饰,大嫂觉着呢?”

沈家父母兄长去得早,是周氏含辛茹苦将沈文礼养大,沈文礼对她尊敬有加,虽则吴氏掌着中馈,凡事却以周氏为尊。

周氏笑着道:“我便是不用了,芊姐儿与嫣姐儿年轻,正是爱俏的时候,给她们便是,你常在外应酬,见有好样式也给自己打上两副。”

吴氏一一应了。

沈昭越趁着众人不注意,对沈昭悠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门来往书房而去,沈昭越问道:“怎生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看,我这便去请大夫,这几个月好生将养着。”

沈昭悠见他说话便要让人去请大夫,忙阻止道:“我不过出了趟海,海上颠簸有些不习惯罢了,我赶明儿去看大夫,不用如此大张旗鼓,大过年的,要是惊了伯娘他们就不好了。”

周氏年纪大了,早些年吃了许多苦,身子一向不好,尤其近年来更是汤药不离,沈昭越也不敢很是惊动她,又细打量沈昭悠,见她挺直如松,双眼熠熠,倒不像病重的模样,详细问了,沈昭悠报喜不报忧,只捡了沿途风土人情与他说,又加了些出海见闻。沈昭越深知她为人倔强,打定了主意便是谁也劝不了,只得叹息着作罢,春闱有时务策一道,便与沈昭悠谈论海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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