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归(1 / 2)

沈昭悠扶了周氏去前方,便见到沈昭逸捂着脑袋躲躲闪闪,吴氏一脸的心疼外加生气,怒道:“眼看着要过年了,你倒是好,脸上染得花花紫紫回来,就你这脸皮撕下来,都能够开一间染坊了。”

年底事多,沈文礼已经封印休沐,与友人有约出门去,他只有微末官职,沈昭越年后春闱,他须得多打探监考官与同考官员的喜好,或是喜辞藻华丽,或是爱平实无华,打探清楚后让沈昭越据此作文,便是比一无所知要好。沈昭越去了文会尚未回来,家中一应事物便落在吴氏肩上,虽有众人从旁相帮,也忙得不可开交,繁乱之下见沈昭逸被打,心中恨恨又心疼不已。

沈昭悠凑上前去,见沈昭逸额头上青紫一片,已经肿了。她伸手压了压,听到细细倒吸凉气的声音,压着怒火轻声问道:“可还有其他伤?”

沈昭逸本想洒脱一笑,说自己无恙,见到沈昭悠目光沉沉,只能讪笑一声,低声道:“是有点痛,不过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事。”

沈昭悠看他一眼,问吴氏:“婶娘可请了大夫?”

沈昭逸忙道:“皮肉之伤无关大雅。”

沈昭悠睨他一眼,转身便出门去请了大夫,医馆离得不远,给沈昭逸查看把脉后只道是皮外伤,留了一瓶跌打伤药便离开,沈昭悠见他留下的跌打药没有池老爷子配的好,转头便换了,用力揉在淤青处,边揉边问沈昭逸:“可知是谁出手?”

沈昭逸对这个妹妹是又喜又惧,偷眼见她面色并无不虞,心中想着做哥哥的出事要妹妹相帮,便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我正在街上走着,谁知被一小乞丐撞上来摸了荷包,我见势追上去,见那小乞丐被人堵在小巷里。”

当时沈昭逸还以为那人是好心来帮他的,从小乞丐手里抢回荷包,又作势凶他几句,待小乞丐走后还想着请那人喝酒,哪里知道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话没说一句便动起手来。

沈昭逸是习过武的,虽说有些懒散,寻常三五个大汉近不了身,那人动作迅猛犀利,沈昭逸抵挡了几下,到底还是被揍了一顿。

沈昭悠详细询问一番,又问那人身量长相,沈昭逸抓抓脑袋,担心沈昭悠操劳烦心便不欲详说,见人冷冷看过来,伸手在他脑门上一戳,便兜头一股脑全说了,

沈昭悠让他好生休息,旋身便离了沈宅,一路行至沈昭逸受伤的小巷,只那人早已离去,也不见小乞丐,周围来往行人行色匆忙,

明年开年便是春闱,京城里各地举子书生云集,不管是巡城卫也好,衙门各班也好,巡逻得很是勤快,就担心出差错。

沈昭悠听了沈昭逸所描述,与昨夜在沈宅外所见之人应当是同一人,不知居心如何,她心中栗六,不知那人究竟是不是沈昭远,若是沈昭远,为何不与她见面,还打伤沈昭逸,若不是沈昭远,那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沈昭悠心头思绪起伏,又担心那人寻了沈昭越,索性她知道沈昭越文会所在地,一路行去,正巧着文会结束,沈昭越与一众学子文人相携而出,见了沈昭悠便与众人告辞,笑问道:“天这般冷,怎生出来了?若是想要吃什么买什么,打发你三哥来便是了。”

沈文礼不过是候班补缺的举人,连同进士都不是,京城里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众多,怕过分打眼,又担心家里孩子养得太过金贵不知俗物,家里便只一门子,一厨娘,几个洒扫仆妇,仆从小厮是没有的,

沈昭悠从他手里接过一部分东西,两人慢慢往家里行去,沈昭悠低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倒是没说自己的怀疑,只担心若真不是沈昭远,便让人白欢喜一场。又说那人下手有分寸,沈昭逸的伤并不严重,便是皮外伤也算不上,不过略疼上一阵,报官都嫌懒得跑腿儿。

两人盘算一番,沈家人员简单并不复杂,素日里与人为善少有摩擦,万没有得罪什么人,思来想去竟是没个头绪。

转眼便是过年,好在中间没再出事端,沈宅上上下下都做了一身新衣裳,沈昭悠带回来的珍珠做了首饰一一分发下去,小辈们得了压岁钱,又有糖果点心,守岁时外间鞭炮齐鸣热闹喧哗,开心不已。

正月初一,坊巷间结了彩棚,有卖吃食胭脂等,又有歌舞杂耍,平素众人都忙,周氏等人亦无事少出门,见着热闹便相携出来游玩。

转眼便到了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带丈夫孩子回娘家的日子,亦是沈昭悠父母的死忌。

早起时沈昭悠先给父母排位上香磕头烧纸,沈昭越抄的佛经在供奉之后也一同烧了,一行人去了普众寺,他们在那里点了长明灯,又请大师念经,磕头跪拜后方才离开。

上香的人颇多,待沈家众人离开寺庙,沈昭悠却道自己落了东西,让众人先行回去,左右无事,待她寻到东西便自个慢慢走回去。

面对大哥担忧的目光,沈昭悠只笑笑,摇头表示无事,周氏碰了碰她手中手炉,尚且温着,千叮万嘱后离开,沈昭悠转身又回去,父母的长明灯前跪坐着一人,听到动静后转头过来,没料到沈昭悠去而复还,急急起身想要离开,沈昭悠看着父母的长明灯,道:“作何要躲着我?京城这般大,人数这般多,你出了这门,我再想寻你便难了”

那人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沈父沈母去时沈昭悠年岁尚小,又过了这么多年,父母的面容早在记忆中模糊,见着沈昭远,便想道:“我哥哥便应当是这副模样,这便合该是我哥哥。”

沈昭远对沈昭悠做了个手势便往外走去,沈昭悠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并不引人注目,一直行到一处偏僻所在,沈昭远才回转头来,眼神复杂,轻唤了一声:“阿愚。”

沈文礼当年屡考不中心情郁闷,沈昭嫣出生洗三时心有所感,见沈昭逸懵懂无知自顾自玩耍,便念了苏轼《洗儿诗》中的一句:“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当时众人都在,沈昭远跟着念了一声,将“愚且鲁”念成了“鲁且直”,被沈父笑骂着说他便是那个少了的“愚”,引得众人哄笑,沈昭悠年幼尚且听不懂,只抱着沈昭远的腿大叫说:“哥哥不愚,我才是愚。”便有了“阿愚”这个诨名,自从那年出事后她便不准旁人再唤,如今知道的人便少了。

沈昭悠浑身一抖,手指不由自主抽动两下,猛然欺身而上,绕过沈昭远到他背后撩开他后脑勺一缕头发,原本整齐规矩的头发弄得有些许凌乱,露一颗小小的、颜色浅淡的痣,掩在发尾之间,不易觉察。

沈昭悠如同被火烫了般收回手,见沈昭远想要说话,猛然叫道:“别说,你别说话!让我冷静一下。”说完便紧张地绞着手指。

小时候沈昭远常带她出去玩,玩累了便在他背上睡着,那一颗小痣隐藏在头发下,便是沈父沈母也是不知道的。

沈昭悠只觉得惊喜太过,头晕乎乎的如同泡在暖水里,一时间喜不自胜,又觉得悲不自胜,有许多话想说,全堵在嘴边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轻声唤了句:“哥哥。”

沈昭远应了一声。

沈昭悠转回到他身前,沈昭远见她素面朝天脂粉未施,身材瘦小面色蜡黄,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佩饰,只一件衣裳上绣了花,料子尚可,剪裁却十分简单,又想起先前见到的光彩照人环佩叮当的沈昭嫣,恼恨问道:“他们待你不好?”不等沈昭悠回答,又道,“我回去家乡打听,听人说他们将你扔去深山里的一座庵堂,我寻去的时候,庵堂久无人居住早已破败,后来他中了举,我便一路跟来京城,那日我初一见你,便觉得你这些日子不好过。”

他原是最敬重沈昭越不过,此时见自家妹子如此模样,便自以为受了苛待,竟是不肯唤人一声大哥。

沈昭远缓缓道来,沈昭悠却是嘻嘻两声,俏皮笑着道:“那日三哥被人揍了一顿,我听他描述便觉得那人是你,果真是你。”

沈昭远咬了咬腮帮子,道:“我便是出手太轻,若是再让我遇见,定将他双手打折!”

沈昭悠见他当了真,忙道:“这里面便是有误会,伯娘叔父婶娘大哥三哥待我很好,便是嫣姐儿和嫂子也待我极好的。”

沈昭悠小心地打量着沈昭远,见他身体板直,面容坚毅,寻常人家的装扮,既不是仆从,亦不是下九流之类,一面欣喜于他身体康健,又觉得他这些年来必定吃了许多苦,大喜大悲之下竟觉得胸口针刺一般的疼,手指也不听使唤地轻微颤抖,她捂着胸口粗喘两声,急急掏出一枚药丸往嘴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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