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生之年 当时弱冠(1 / 2)
太多无奈与身不由己,迫使我们都把自己套入牢笼桎梏里,活着欺骗,活在伪装,纵然迷惑了全世界的眼睛,也骗不了自己。
六月下旬,阴雨连绵,几乎所有的白昼都泡在湿漉漉的空气中。
与往常不一样,今日黎晨曦光略仰,太阳从流云内崭露头角,似乎是个风清气爽的好日子。
更令我喜不自胜的是,昨日书塾里的夫子以为今天也会一如既往地蒙蒙细雨,小径苔藓滑溜,容易发生意外,便大开厥词,放了我们一天假。
换言之,今天不必去书塾上课,可尽情疯狂,惬意恣肆的一天。
于是乎,我豪畅心怀,屁颠屁颠的跑去同窗家串门,履行昨晚约榷好的结伴踏青游。
可这天气委实变化多端,防不胜防。我优哉游哉走到半途,苍穹便悄无声息的暗了下来,空中风起云涌。我愣神的刹那,几个霹雳过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我指着头顶青天,泼妇般痛骂:“该死,专门与我作对,再不给我收敛,休想我供奉你!”
可即便我暴跳如雷,大雨依然一意孤行的淅淅沥沥。瞧这气魄架势,多半要没完没了。
霎时,我被浇成了落汤鸡。
我并非那些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体质算得健壮,平素活蹦乱跳,绝难生病。但这个季节瘴气绵延,最近城内广闹风寒,极易染病,还是不要贸然冒雨前行,能避则避。
这里是荒郊丛林,古木参霄,但此刻天上电闪雷鸣,在树下躲雨无异于自寻死路,一个吃霉,便是天打雷劈之祸。我眺目四望,东边湖泊之旁有一顶凉亭,忙疾速奔入。
亭中已捷足先登了三男两女,男的英俊潇洒,眼睛若有若无挪移在那两女身上,目光脉脉;女则楚楚可怜,感受到男子狂热仰慕的目光,矜持的举起手帕折眉挡眼,一派羞涩娇赧。
我对那三名男人的反应由衷点赞,所谓知慕少艾,热血如沸的青年见到同龄美女,自然情不自禁,对此我深表认同。可那俩公主般容颜的美女,我却委实鄙夷不屑,明明也小鹿乱撞,何必矫揉造样,故作矜持?
他们五人自顾自的眉目传情,我的客串并没有引起旁人瞩目,兼之长相平平无奇,男人自也不会觊觎。
望着亭外哗啦啦的雨水,聆听雨珠滴答在亭底湖面清脆悦耳的声音,我却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那烟波浩渺的美景。心里惆怅,这大雨什么时候止歇?
站到腿软,那五个青年均是教养良好的窈窕淑女与谦谦君子,即便心头旖旎,也不肯轻易表露,深恐冒昧了对方,只是来回切换陌生人初见的那套寒暄礼仪,也无有趣的热闹可观。
我拎干润水的头发与衣襟,靠在旁边的桅杆边,百无聊赖。
他在我托腮支颐昏昏欲睡时撑着纸伞从我面前经过。
很多时候,我忍不住扪心自问,世间一切典故,是否都从不经意间的邂逅缘起?
一个回眸,一抹微笑,一句问候……
而我与他的故事,始于在一场洗涤世尘的大雨,由一个懒腰与哈欠以及一份固执的不要脸而有了结识。
虽然我非常厌恶雨水的潮湿与清愁,还令我莫名其妙的打瞌睡,但不可否认,它有着梦幻朦胧的美。秦观在画堂春里说,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诚然如今盛夏时节并非立春,可词中意却真真切切。
懒腰与呵欠正双双攀上了身,我一个侧目,便看见他撑的油纸伞上画着斑斑点点的殷红腊梅,目不斜视路过茅榭,径直从面前的青石小道上横踏而去。白色袍裾飘扬在风中,背影挺拔修长,只是脸庞被雨伞遮住,看不见容颜。
他瞅也没瞅我一眼,仿佛一切身外事物均无法令他驻足。可我却在下一刻冲进雨幕,穿过汹涌的淋漓,然后干净利落的钻进他伞下。
他有霎时的愣神,怔过之后,携着讶异蹙着眉开口问我。
“有何贵干?”
语气平缓柔和,却有股生人勿近的排斥,而且很没礼貌,平时那些文人墨客见着及荆少女,都要象征性的颔首,恭恭敬敬的唤一声姑娘。他有着软软糯糯的一把好声音,却没有为人处世最基本的礼仪。
这一点同我简直如出一辙。并没有留意他的态度,被一股强烈的惊骇与不可思议震撼到了,目瞪口呆。
我从来不曾妄想,世上居然会如那样美轮美奂的一张脸,好似整个宇宙所有的英俊全部都结合在他脸上,那谪仙般的容颜,具备男人的朝气蓬勃,同时兼并女人的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将我瞬间溺毙,端得是无可救药,仿佛惊艳了韶光,就像那峭岭幽谷中的君子兰
我想彼时他的眼神中一定充满了嫌恶与腻烦,因为我在发花痴的同时,嘴角还垂涎了哈喇子。那邋遢的形容,自己脑补都忍不住作呕。
可我并未预料,他日后会成为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当时只是单纯的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呢,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羊脂玉塑。
用了半晌光阴,我在他的佯咳中回过神来,甩掉他长相带给我的吃惊,我用左手捏住伞柄,恬不知耻的黏:“江湖救急拔刀相助,路见不平一声吼,小女子探友未遂途逢大雨,公子行行好送我一程如何?小女子感恩戴德,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我说得铿锵有力一气呵成,还嫌纸伞空间太窄厚颜无羞的将伞柄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他半边肩膀露在外面,顷刻间被雨水打透。
他的嘴角抽了几搐,脸色由错愕转成跟我一样的骇怪,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大概是被我的厚脸皮吓着了,有点手足无措,表情上篆刻着“世上怎会有我这般可耻的女孩子”一连串大字,但我不以为然,潜意识里,那是最真实与独一无二的我。
没有接腔,他收敛所有的微表情,高举伞面缓行迈步。
虽然我平素拓落不羁,但女儿家有着先天性羞涩,当我们并肩擦襟走了两步,我才后知后觉醒悟自己的举措是否太不成体统了些。可他未拒绝我的莽撞,我也就顺其自然。
我知道,我们擦肩而踱的情景有多浪漫而暗昧。我还知道,未婚男女撑着伞雨中漫步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你情我愿,两情相悦。
到了市区,踏上阳关大道,他忽然侧头问我:“伴行一途,同舟一程,真有缘分呐。这是真正的举手之劳,你用不着涌泉相报。”
他说得委婉,可我听得出来,言外之意便是宣布分道扬镳。
而我领会了他的意思,却不遵从,劳劳握住伞柄,掌心是他的手背。
我心里一直思潮起伏,这时才感受到覆盖住他手背的掌心之下无半分暖意,是一股异常的冰冷。
准确的说,他的肌肤毫无温度,就像东日里雪凝三尺的寒冰,冷得彻骨。
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怎么会有人的手这样冷?
我蓦地松开捏着他手的右掌,然后飞快的去抚摸他脸颊。
冷的!
我欲再去触碰他脖颈胸前之下的锁骨,他却一把将抓住我手腕,稍微一扭,一声郁闷的骨骼错位声传来,他的声音与他身体一样,寒冷交接,他双目凌厉的问:“小丫头没羞没臊,动手动脚的意欲何为?”
他的眼神其实有些吓人的,可我却视而不见,也不理会腕骨上的疼痛,急道:“你身上好冷,是不是生病了?”
我看到他眸子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闪烁,忽隐忽现,不明不白,那是我看不懂的情愫。他眼中的戾气与警惕遁去,松开了我的手。
“衣裳湿透了,回去喝杯热茶就好。”他不露痕迹的解释,岔开话题:“瞧模样这雨短时间止不下来,你家住何方,我送你回去。”
态度有了明显的改观,我甚满意,没计较他适才的粗鲁,摇头拍着胸脯说:“滴水之恩,那是非涌泉相报不可,我白默默虽是丫头片子,却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从来不曾反悔。你需什么报酬,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定全力以赴。”
说完,我等待他的答复。
他貌似有些哭笑不得,摇头不语,可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很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我因地制宜:“我晓得最近一家面馆的牛肉面很不错,这一顿我请,算是答谢借伞之德。”
他颇饶有兴致,在我的指路之下来到那家名唤‘千丝乱’的面馆门前。
我对他说:“这家店里专供面食,只要与面字搭边,应有尽有,你随意点餐。”
他好像也并不拘谨,没有文质彬彬的矫情与推辞,更无男女之别的抗拒与迂腐,按照店伴递过来的菜单,专注的听着我的介绍。
随后,他恰到好处的要了三道,两菜一汤,刚好足够我们两人享用,即便有余,也不会浪费太大。
一碟炸酥肉,一碗干锅鸭酱面,一小盆甜糯米汤。
他也不客气,拾起筷子每一样都试了遍,均是浅尝辄止的沾一下舌尖,咀了两嚼,然后皱着眉黛摇头晃脑,一副不敢恭维的形容。
我被他的表情搞懵了。
“味如嚼蜡,委实差劲。”他砸吧了一下嘴唇,不再动筷。
说实话,千丝乱的口碑在附近里许的大街小巷其实颇佳,以面食上独到的造诣与制作工艺与技巧闻名,凡是光临过的顾客,无一非赞不绝口,这亦是此家面馆生意兴隆的原因,我且是对这家店的师傅无比敬仰崇拜的老顾客之一,对于他的手艺深有体会,店伴的服务态度也了如指掌,所有才会推荐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