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在群众火爆踊跃的潮流氛围的感染下,我消沉的心也高昂起来,众志成城赶浪头,在两名同龄少女的顾虑怂恿下,也加入了樗蒲投骰的行列。
安舜说得没错,当今世道人人拜金主义,没有人会嫌弃金钱的铜臭,我成功从金银财宝里找回了笑颜,在赢得第一桶金时,彻底入坑,欲罢不能的再接再厉。而全副身心投入其中,也转移了我对成曦的注意力。
那一晚时间过得很快,群情中,一赢者欢喜鼓舞,输者骂爹抱怨,但无论输赢,都无人退出,他们都中了过不完的瘾与戒不掉的毒。
我运气爆棚,几个时辰下来,钞票拈到手软,破晓时分,我贪得无厌还想大捞一笔,安舜却将走火入魔的我拖出赌场,严肃的告诫点到为止,贪心不足蛇吞象,世事临头螂扑蝉。
我懒得与他讲大道小理,也怼不过,说了声罢了,捧着一袋银票打算满载而归,至于要去他府上借宿的念头也随着朝阳初升而冰消瓦解。
他想跟上来送我,说一个女孩子提一大袋东西很容易惹人注目,尤其是蛰伏在黑暗中的不法分子。
我挥手拒绝,这里距离家里并不甚远,且治安秩序一向严谨,不会发生意外,我还骂他一句乌鸦嘴,欢天喜地的走了。
有人说钱能包治百病,我赤腹赞同,捯饬了一整夜,我非但不觉丝毫疲惫,反而精力旺盛,容光焕发。
这是我自食其力赚的第一桶金,怀揣着澎湃的成就感,回到家后,献宝似的将满满一袋黄白塞入阿娘手中,期待她的嘉许与赞扬。
可我得到的,不是夸誉,而是批评与训斥。
她问我这些钱从何而来,我如实交代,她将钱袋丢在桌上,蹙着眉嗔怒,你是无处可去了吗,跑那种地方鬼混,从哪里学来这些癖习,以后不许再去。
赌博是不学无术的代名词,充满倾家荡产与市侩斗殴,甚至杀人劫财。
在阿娘看来,类似大三角的赌博市场,是纨绔子弟的专属聚集地,混乱无制且危机四伏,一向严令我禁足。我这次得意忘形,急功表现,未顾虑到这一层,只得垂头丧气接受教训。
成曦听到动静奔进屋来,阿娘言简意赅说了经过,他皱眉翻了翻钱袋,开始对我匪面命之,内容中的道理概念与阿娘大同小异,最后他揉我的头,以后尽量不要再接触赌博,那些东西沾染了难以摆脱。如果你无聊,想找些新奇的玩意儿消遣,隔日有空时我带你去体验户外运动。
他神秘兮兮的将脸凑到我耳边,担保让你大开眼界。
我挑眉,当真。
他点头,自信满满。
我记住了这个承诺。
但他们的谆谆教诲我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阿娘做香粉细磨手艺,在同行竞争中落于下乘,我的家境虽算小康,吃穿不愁,但也谈不上多么富裕,有赚钱途径为什么不付诸行动?大不了瞒天过海留待自己做零花。
于是,第二日晚间我约了安舜,酉时末在大三角汇合,双眼对里面满桌的红白钞票闪闪发光。安舜不是那些膏梁公子,懂得享受却并不奢靡,他警告我适可而止,却拗不过我的固执与财迷,只能无奈摇头,做我的护花大使。
今夜,我的运气依旧春风得意,一哄闹到天光大盛,同昨日一样捧着白花花金灿灿的银子满载而归。
他们说的对,赌博无药可治的毒,令人不由自主上瘾。
我沉沦在物质金钱的蛊惑中,贪婪翻牌落骰过程中的刺激,以及满盘皆赢的快感。我并非对钱财有太浓的饕餮与无餍,我只是借此窜匿,不想面对那些不愿面对的人与事。
可逃避不能改变事实,那些该来临的,终究尚需来临,凡人再如何负隅顽抗,也逆不了天,改不了命。
但令我悲怆的是,现实里的桥段已超越了我所能承受的底线,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将我刺得满目疮痍。
是在某个夜晚,我归家时辰太晚,回房时不敢发出动静以免惊醒阿娘,蹑到她房间外半掩的窗下,烛光从里面照出来,连同那束关辉一同溢出的,还有成曦的忧虑与关怀。
他在里面说,如今你身怀有孕,需留意日常饮食,不能吃太多刺激性食物,这烙饼里辣椒放得太多,我给你重新熬一碗清粥吧。
脑海里轰得一声,仿佛髓浆翻绞,天旋地转。
我没有再回房间,趁成曦出门之前,我飞奔出府,然后足不点地般冲入一片未知的黑暗。
此时正当午夜子时,街道旁黑灯瞎火,除了我疾速奔跑的踏地声与呼吸滞塞带来的频繁喘息,空气里万籁俱寂。耳边罡风怒号,我拼尽全力,犹如奔丧。
一个时辰之后,我于安舜家大门前停下。我在深更半夜里鬼哭狼嚎,呼唤他的名字。
片刻,他裹着外袍披头散发的举着油灯出来开门,见到我,如见鬼般大吼大叫,我的天,你作死吗你,发生了什么!
我抬手一摸脸颊,肌肤粘稠,眼泪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此时已临霜降,深夜里阴嗖嗖的风拂在身上,彻骨的冷。
他将外袍褪下来披在我身上,将我抱进了屋,放在榻上,拈好被褥。他坐在床沿,指尖温贴在我脸颊上,被烛光黯淡的脸上是我看不懂的神情,他问我,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么远来扰民,不怕被群殴吗。
他伸手按摩我因长时间奔跑而轻度抽筋的脚踝,动作温柔的让我恍惚觉得他是成曦。
枯竭的眼泪再次渗出眼眶,我就着被角擦拭,一开口,语调哽咽而破碎,有酒吗,我想醉一场。
他敲我脑门,酒色伤神,并且对身体不好,你又不是酒鬼。
顿了顿,他又问,快将前因后果从实招来,否则我就不欢迎你,要下逐客令了。
我侧头,一语不发。
他的眼眸忽然凝聚出一股煞气,语调开始放高,你在隐瞒什么,难道我们之间还有忌讳吗,就是是败坏人伦与道德的勾当也可以无话不谈吧,你以为我会心存芥蒂,会戆拒,会疏远,会到处宣扬吗。
我蓦地圆瞪双目,手指不自觉攥住他衣袖。
他怎么知道!
安舜继续抛惊喜,你每次提及他的名字两只眼睛就闪闪发亮,脸羞心跳,面红耳赤,那是少女怀春最昭然若揭的现象,你以为我有多蠢,这些都看不出来!
最后,他丢出坑诰的谴责,你这种心思是有悖道德规范的,是违法乱纪的,是肮脏龌龊的,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翻了个身,我云淡风轻的答他。
他却将我的身子扳过来,表情凝重,可你想过后果吗,如若给人晓得,你将身败名裂!
所以,你会替我保密的,对吗。
他的头往旁偏了偏,不置可否。良久,他艰涩的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认命,为什么不能放弃他。
虽然他没表态,但我知道,他只会将这桩秘密藏在心里。
第二日,他提出送我回家,被我直接推辞,我哪里能接受得了家里那一对其乐融融。
他心情很糟糕,语气也不怎么好,那你打算在我府上白吃白喝住多久,人言可畏啊。
你想决裂是不是,好,你不欢迎我,我立即滚蛋。我也违心冷言冷语,转身走了两步,没听到他的挽留,又转了回去,怒目相瞪,他一脸揶揄,往门口一指,催道,去吧,慢走不……
最后那个送字还没说出,他便戛然而止,视线绕过我瞟向身后。我顺着他的目光角度再次转身,安府大门前,成曦正朝我招手。
我被他从安舜家接了回去。
中间的过程有些波折,安舜对他有着非一般的仇视与敌意,言辞上夹枪带棒很不友善。我有些纳闷,他们俩在之前素未谋面,却不知安舜仇从何来,敌年何起。
今日天气阴沉,橐云铅铅,乌霾遮住了烈阳,空气飘荡着湿润的气息,随时会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这样的气候,很压抑心情。
比起听到成曦谈论关于阿娘腹中胎儿的话题,我更宁愿他指责我的夜不归家,可他却见缝插针,偏偏要分享喜讯,他笑逐颜开的与我公布,阿菟,你娘有喜了,咱们即将从一家三口变成一家四口喽。
阿娘在厨房里端茶点,我趁她不在,掐灭成曦的笑容,你还不是我阿爹,你跟阿娘还没拜堂,名不正言不顺,有辱人纲礼教,有乖伦常。
他的微笑僵住,窘了片刻,他说,那我便再告知你一条捷报,我与你阿娘的婚礼,定在了五日之后的初三,届时咱们便名正言顺了。
未婚先孕,是败坏道德的狗男女才能干出来的龌龊行为。我被他的话深深刺激,自己也语无伦次起来。
门口忽然传入一声大吼,岂有此理!
我与成曦同时一抖,侧目。
阿娘大步流星进屋,恶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清脆而响亮,我头晕眼花,被她的力气带得原地转了一个圈,险些踉跄摔倒。手指拂上脸颊,那里火辣辣的疼,心里的不悦也伴随炽热的痛愈加肆虐。她的斥责紧随巴掌其后,你怎么同长辈讲话,没大没小没规矩,给我去外面天井跪一整天,思过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