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是在我孜孜不倦嗑到第三斛瓜子,桌上油灯燃过半芯时,房间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我背对门槛,以为是成曦,头也不回,语调里透着慵懒。吃饱喝足了吗,可别耍酒疯。

脚步声蓦然戛止,无所动静。

我吐掉瓜子壳,转头侧目,准备回头。

但这个头没回得成功,我便被一股男子气息包围,一双手从腰间差过来搂住了我,安舜的声音有浓浓的嫉妒,为什么,你心心念念的,想到的看到的都是他,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我吓得六神无主,战战兢兢的被他拽下楼梯,来到广众游客热火朝天的狂欢宴上。

直至他站在高台上松开我手朝群众抱拳唤了声,各位稍安勿躁时,我才蓦然惊醒,掐他的腰,你领我来这里吃饭吗。

他没理会我,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将我雷得噼里啪啦。

他冲台下包括成曦在内的数十号人朗声宣告,今天是平安夜,良辰吉日,在下斗胆恳请各位帮个忙,见证在下的求婚觅偶,与这位小姐的双喜临门。

片刻寂静后,他忽然朝我单膝下跪,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金盒,掀盖,里面放着一枚精致璀璨的钻戒,他捧起我的左手,将它戴入我的无名指。

他仰起明亮的脸庞,双眼中盛满期待与亢奋,说,你曾经说过喜欢这枚戒指,只是自我们相识以来唯一一件你喜欢可我却一时间送不起的礼物,都说妻子应当赤诚相待,一定要竭尽全力给予她世上最好的事物,无论是物质亦或非物质,都要拣重中之重,必须是极品,是绝无仅有。

热烈的掌声与欢呼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那篇潸然泪下的告白里喧闹起哄,只有我,没听到他情深义重到无可言说的表白,双眼牢牢盯着左手无名指上美到窒息的钻戒上发呆。

安舜还在说着什么,大约均是肉麻的动人

众目睽睽,我很不给面子的问了句煞风景的话,我将钻戒从无名指上取下,举起,问他,你偷的!

这正是彼时在拍卖会上现身的奇珍,我承认,我对它一见钟情。

安舜并未在意旁人的目光,点了点头,你喜欢,偷鸡摸狗又何妨,但是你放心,绝无后顾之忧,我并非直接窃取,而是先在现场嘉宾的身上摸出了几百万两银票,随着叫价的提高随机应变,最终凑集足够的银两。唔,当时捧场的都是身价封顶的大富豪,一人身上丑两张,轻而易举便能攒齐。

他神色忽然黯淡,你是嫌恶它不够光明正大的来历吗。

我走到他面前,额头近乎贴上他下巴,我冷着脸,说出口的话犹如恶鬼哭丧,我一字一句的说,爱情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堪吗,你还想不够丢人现眼,在这种公众场合揭底,这就是你衡量爱情价值的标准吗,你的这枚钻戒很漂亮,我也特别喜欢,可我不稀罕,它不配戴在我指尖,而你,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你,更不配谈论感情。

烛火摇曳中,我看见群众面面相觑,看见安舜兴奋的笑容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满脸的匪夷所思与沉痛,窘迫,以及失望……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流眼泪,也是最后一次。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眼神中缓缓升腾的水汽,拨开他试图伸过来牵我的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累了,勿扰我休憩。

正准备上楼回屋,成曦却忽地离席叫住我。

我站定脚步,回头,等待他的下文。

如果能潦倒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想我会无视他的呼唤,义无反顾的扬长而去,可犹豫与踟躇,却令我绝望。

他将我拉到处境狼狈的安舜面前,表情是难得的严肃,出口的话将我打入无底深渊,他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考虑终身大事的阶段。你看,安公子一表人才,且一往情深,正是绝佳的婚配对象,你们都了解彼此,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吗,之所以不择手段,都是因为他爱你,爱情里犯的错都不是错,可以谅解可以原宥。

他居然迫不及待的要把我嫁出去,推给别人,还如此苦口婆心!

安舜趁热打铁,用最真诚的恳求对我说,嫁给我好吗。

我毫不犹豫的怼他,不好!

成曦嘴唇微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抢在前头,想问我为什么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已有意中人,我心有所属啦!

安舜的脸瞬间惨白。

成曦蹙眉,我继续无节制的吼,想问他是谁对不对,我告诉你,他姓成名曦,他现在光明正大的站在我面前!

因嚎得声震屋顶,我喘息急促,胸口猛烈起伏。

室内一片鸦雀无音。

气氛是死一般的凛冽沉寂,僵持片刻,成曦终于合拢了嘴,面孔冰寒,语气是压抑的愤怒,闭嘴,休得胡言!

我挑眉,不相信吗,那我用行动证实。

一时三刻后,我擦干嘴角的血迹,捂着臃肿的脸,转身,头也不回的奔上了楼梯,冲入房间,砰的一声掩上房门,反锁,然后蹲在黑暗的角落里肝肠寸断的哭。隔墙有耳,哪怕是在自己的屋子,我也不敢放声恸哭,连抽泣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原来,我竟卑微到连悲伤都无法宣泄。

我想起适才的胆大包天,我破釜沉舟般去吻成曦时,他极度愤怒的眼神与耳光,扼杀了我这些年所有的期盼与希望。

午夜子时,店铺里万籁俱寂,除了各门各窗里游客的鼻鼾,唯有翩跹在雪花在夜幕下洋洋洒洒。

风寒交加的南方,距离酒楼里许外的雪映大道上,我背袱提囊,行走在黑暗中苍茫未知的远方。

冷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刮得面颊生疼,我将颈下的披帛凌缎往上提了提,试图用它抵御风寒。

真冷啊,简直呵气成冰,我颤抖的呼吸在黑夜中看不见丝毫雾气。那不是被暗夜淹没了,而是还没等肉眼窥视便已化成一粒粒细微的透明的琉璃珠,同我胸腔里的心脏一样,碎得一塌糊涂。

冒着风雪走了很远,我回头,那栋酒楼黑灯瞎火,如一头匍匐的野兽。我舍不得,舍不得那个人的一颦一笑,舍不得当初送给安舜那株还没来得及觑第二眼的鸢尾,但我更害怕,害怕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以及被安舜灌溉的那棵鸢尾。

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或许只要是他们不存在的地方,我都能好好的生活。空虚,交由光阴填充;伤痛,送给时间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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