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我对自己的修为还是很自信的,身上一无是处,唯这张脸与一身修为颇觉自负,上次不慎蹩足,全赖失察,并非修为不济。
可智玉这厮,岂止腹黑,简直狼心狗肺!
常言水火不相容,正邪不两立,佛学与妖术自然相对冲突。他将那秘籍前半篇抄成篆文,我只练了个开头,两股内息立即在丹田内凿枘殊拼,我想用修为强行扼制,但邪不压正,非但没能平复,反而歪打正着,致使四肢瘫痪,动弹不得。别说智玉窥伺在侧,难逃厄运,即使他作壁上观,那股佛力也会将我的脏腑撞成齑粉,死路一条。
我蜷在地板上,智玉在旁边居高临下的说风凉话,啧啧啧,瞧,我好像警告过你吧,适才说什么来着。
我叫苦不迭,忽然想到一句亘古名言,自作孽,不可活。
然心里虽欲哭无泪,嘴上气势却需做足,我只能用眼神恶狠狠的瞪回去,冷笑,你以为人人均同你一般贪生怕死,哼,姑奶奶士可杀亦可辱。
他的嘴角抽了抽。
我脸上唰得烫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一种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浮上大脑。
他蓦地屈膝,矮身蹲下,手指缓缓移到我衣襟旁。
这个动作很轻,却在瞬间挑破我所有神经,再次体会到了何为祸从口出。我大吼,你想干什么,给我滚,登徒子!
他贼嘻嘻的笑,你自己说……啊!
他的嬉皮笑脸在手指被我一口啮住时戛然而止,被痛呼取代,那叫声,如同鬼哭狼嚎。
由于此处乃封闭式密室,我们在里头闹得天翻地覆,守在室外的妖婢也听不到动静,遂无人闻声赶来劝架。
最后到底是智玉宽宏大量,替我泄修为续航,并险渡了今日的困厄,我成功获救,死里逃生。
人类势利,实际而直接,妖魔亦如是。
不得不承认,智玉的施予援手改观了我对他的看法,语气也和蔼许多,中间衔了感激。
我问他,你冷眼旁观就好了,何必多管闲事。
他吹着被我险些咬折的食指,你若丧命,谁保我两年平安。
好吧,是我愚蠢了。
他说,素纶这妮子不待见我,你去向她讨些能代庖元神的物事来供我修炼密法,只消我大功告成,便无需你庇佑,你也能早日与你的情郎相会。
我讶异,你怎知圭钥与我的关系。
他嗤笑,你每次提及那山怪便满脸娇羞,难道岂非思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到这里脸色莫名黑了下来,是不高兴的现象。我估摸半晌,确定自己没地方得罪他,这才怏怏回复,很对,我便是为了他而流连人间。
他忽得高亢了语气,呵,果然是物以类聚,那山怪其貌不扬,你便情有独钟。
他言辞间有股说不出的异样,夹枪带棒的,我听起来极其不爽,遂不再与他交流,告辞离去。
我本拟顺其自然,在招摇山安安静静守他两年便可如愿得偿,但上苍极端般见不得风平浪静,偏生要事与愿违,令人无语。
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我便告别了素纶。
避难期间,短短六十天,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厘革。个中苦涩辛酸,如人饮水,我无限扼腕。
原来智玉狗改不了吃屎,按部就班的修了三日无果,便重操旧业,拿起酒壶猎了素纶手底下一只小妖的元神,要辟蹊径练功。东窗事发后,素纶大怒,来寻他兴师问罪。或许是素纶盛怒之余口不择言,话说重了,而智玉经数日苦修,冲破我设在他体内束缚修为的禁制,底气随着实力的恢复而重生。他欲一吐之前为快。一番唇枪舌战之后,两人展开激烈的恶斗。素纶心高气傲,扬言要在修为上胜他,虽手下精锐无数,却选择单打独斗,结果是针尖麦芒,两败俱伤。
有句俗语这样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再吵再闹分不开。
这话用在寻常人身上难免有误,但形容那时的智玉与素纶这对冤家,委实恰如其分。
素纶找到我,满面红光,娇赧不已,拉着我胳膊兴高采烈的跳,脸上笑容似朝霞般灿烂,阿月阿月,我终于明白你说的那种全力以赴爱一个人的感受,真的是不由自主却又乐在其中呢。
说实话,我是很惊愕的,智玉脾性阴鸷而富有城府,矫揉造作,落魄时于人卑躬屈膝,她那样骄气十足的姑娘,怎会对他产生情愫。
可我也深知,对于恋爱与否,从来与外界因素无关,它是一种缘分,一种巧合,一种神秘与未知。
我问她,你确定是爱么?
情窦初开啦。她答得字字铿锵,葳蕤而真切,他阴险,圆滑,轻佻,狡诈,粗俗,鄙陋,表里不一,两面三刀……仿佛全天下的纰谬与坏毛病都汇聚在他身上,可我依然觉得他好,有魅力,想黏在他身边,想思之即触,触之即拥,这不就是那俗里俗气的爱吗。
她承认这俗里俗气,却仍固执的说爱,这已证明了她有多么清醒与明了。我不再试图规劝,到了这种程度,大多无可救药,不是几句话就能扳回局面,何况,我也未曾想过扭转乾坤,他们之间缒上关系,无可厚非,活得圆润而任性,那才是快意人生。
尾了,她撇嘴抱怨,可那家伙不知好歹,我同他表白,他却拒绝,说我们不合适,叫我另觅佳婿,哼,要是真能轻易移情别恋,我何必倒贴!
我拍着肩膀安慰她,不要紧,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坚持下去,人心均肉,他自会被感动。
她欢天喜地的走了,自去预备追夫攻略。
我正打算着去寻智玉替素纶美言几句,转念忽想,坐而论道谁不会,女追男当真仅仅隔层纱吗,那么我追圭钥这么多年,为何依旧遥遥无期?
愁绪霎时钻入心头,我正要去追素纶收回适才的不良言论,但智玉这秃头早不来晚不来,偏挑此刻踏入厢房门槛,一副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形容。
他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的掩上房门,还筑了道隔离屏障。
我愣神中,他过来携住我手,一脸惊惶,此刻正值酉时末,快拾掇拾掇,咱们摸黑离开。
作甚,啥情况。我问他。
他一脸欲哭无泪,你那死党大半夜潜入我房间,还恬不知羞的爬到我榻边动手动脚,说什么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呸,真不愧是名扬天下的狐狸精,这样的无稽之谈也能说得出口,看来这地方不安全了,她属下喽啰数不胜数,咱们惹不起,只能避而远之。
听他唠叨半天,我瞠目结舌,当场石化。在心里默默哀叹,素纶,你当真是全副真心向东流,水中捞月白费劲了。
智玉那一派蹙眉抓狂的表情,已将素纶的满腔热情误解成了狐狸精专业的搔首弄姿,完全看不见任何什么柔情蜜意,风月调情的神韵。
我已肯定,若再让他与素纶接触,后果伊于胡底。
这一刻,我不禁愤懑他的不解风情,更恨自己适才宽慰素纶的那些高谈阔论。通过刚才素纶的一阵举措,不难看出她少女怀春的雀跃与欣喜,这种状态受不得打击。站在我这个角度,眼下最明智的选择便是想方设法让他们俩分道扬镳,杜绝日后碰头交往的机会。素纶如动情尚浅,那么就让时间磨灭她心中那浅尝辄止的失落与沮丧,可若斩不断理还乱,势必刻骨铭心,成为如今的我。
作为前车之鉴,我绝不能让素纶重蹈覆辙。自与她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她推心置腹,给予帮助与接济,我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扶持与匡援,从未想过来而不往非礼也。而决定替她掐断毁灭的萌芽,是我唯一能偿还她恩情的回报,或许这样有些独断专行以及自私,但为了她的未来,我决意甘冒被她误会的风险与智玉一同离开招摇山。
智玉自作聪明,忧心我不肯舍素纶而去,在侧大言不惭的拿出圭钥的下落为筹码进行目使颐令,酿成今日这种结果,我无权指责孰是孰非,也明了感情这桩技术非人力所能力,世上大神通者无数,却无人能左右或者掌控这项看不清摸不着的物事。
但义愤填膺,我对他难免怨怼,刺耳的话脱口而出,够了,你嘚瑟什么劲儿,你以为你是天皇老子吗,素纶对你投怀送抱那是看得起你,你不识抬举也就罢了,竟在背后蜚短流长。你能不能给我住口,你不觉得你这种行为很聒噪很八婆吗,你不觉瘆疴我嫌娘炮,除了这招,你就拿我没辙了吗,你就不能推陈出新,给点惊喜意外点的吗!
许是我最后那句话语气逾度,吼得厉害了些,且侵犯了他藏在心里的秘辛,他被刺激到了,将包袱往地下一丢,双手按上我肩膀,双眸几欲喷火,凌冽而凌砾的盯着我,语调破碎得不像话,说出来的字符更令我目瞪口呆。
他性急易燥,吼得吐沫横飞,你以为我当真连尊严都不顾要委曲求全托你庇护,你以为我独自闯荡就必死无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留在我身边,甚至践踏尊严不要,像狗皮膏药般黏在你身边,为什么那么干脆直接就拒绝了她,因为我心有所属,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爱你,爱你,爱你……
我脑海里霎时如同千万只马蜂同时振翅鸣,嗡嗡之声不绝于,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犹似狼嚎般在大脑中来回撞击荡漾,余音悠响,源源不断。不似知会宣告,更像一句犀利的魔咒。
他继续颁布,你是不是觉得在讨论天方夜谭,我告诉你,非也,我无比真诚的告诉你,是在那日你与素纶诉说关于圭钥的故事时,你说你记不清与圭钥分别在哪一天。你的话我在结界内听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在想,世上怎会这么笨的妖,呵,你还说不是你健忘,只是时光太遥远,你可是妖啊,难道还能忘却这些。因为这句话,我第一次对女人有了探究与好奇,就像你对素纶说的,我不明白那些所谓的男欢女爱是这样一回事,在我的眼里,只有极致的力量才具意义,爱情算什么,供强者消遣娱乐的室内活动罢了,从前我对此不屑一顾,可遇见你,我却莫名有了兴趣,素纶与我表白时,我脑子第一个出现的人是你,那一刻我便确定,我爱上了你,不是喜欢,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