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2)

诚然除了这次,清疴委实不记得他有过其他郑重的恫吓忠告,不过关于他母妃也就是前朝皇后的事迹,清疴倒是如雷贯耳。

当年他母妃不过是后宫一位无足轻重的小嫔妃,怀孕期间不顾性命的为皇上挡了邻国遣来的刺客一击,导致身体受损,分娩时生下他后便寿终正寝。皇上念其恩德,她死后葬入黄陵,一页圣旨便封了后。

也正是如此,皇上在他弱冠那年便立为储君,因是嫡长子,文武百官均无话可说。

这太子从小缺乏母爱,性格有些偏激无可厚非,也禁不起奚弄,清疴自诩不与他一般见识。不过口舌之辩她从来强词夺理,但无论她如何舌灿莲花,龙逊总是莫名其妙不放她走,于是乎,她便名正言顺的留在了朝阳殿内。

她深知一如宫廷深似海,十载水火百年计的道理,她只是与龙逊接触几刻,便成了众矢之的,若久居不辞,后患无穷。龙逊的花花之脾,风流之绯,也都是人尽皆知。清疴悲哀的想,她人生中最精彩纷呈的桥段即将揭幕。

她对龙逊说,你是只招惹不起的马蜂窝,谁捅了你,谁便会给千上万只马蜂蛰成筛子。

她一语成谶。

翌日清辰,黎明的揭起,朝阳殿的厢房便倒霉催的光临了几位不速之客。且还是她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大佛。

领头的是龙逊殿里三妻四妾之一,魅姬,一个人如其名的女人,妩媚婀娜中透出娇柔可人,真是我见犹怜。她身后还跟着三名姬妾,个个出水芙蓉。

不过她们脸上笑靥如花,整治人的手段亦出神入化。

又是伺候不周又是礼数怠慢,品了茗,三个人同时躺倒,装模作样的指控茶水里有毒,招来宫女,要将清疴拉出去斩首。

清疴暴跳,只要对方不是皇帝以及皇帝的女人,她可不会卑躬屈膝,惹火了,便是狗血淋头的怒骂。虽犯了皇宫中的大忌,不过掐算着时辰,龙逊应该已经下朝。

果不其然,铡刀架到她脖子上时,龙逊清郎凌冽的声音骤然而炸,响在了断头台之旁。

众姬妾伏身裣衽,跟着便是一阵飒风拂过耳畔,清疴整个身子再度重堕龙逊暖怀。

他走下台去,面如寒霜,对那几位姬妾说:“滥用私刑,面壁一月,禁足!”

众姬吞吞吐吐,她们未雨绸缪,早已准备了一堆说辞,但给龙逊冰冷的目光一瞟,却皆哑口无言,只得讪讪受教。

清疴埋头在龙逊怀里,抽抽噎噎的啜泣起来,鼻涕眼泪一股脑儿全往他身上蹭。

“知道害怕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无法无天。”龙逊的声音也颇战栗,心有余悸,刚才若非他出手及时,此刻她已成刀下亡魂。

“你便是罪魁祸首,她们见你与我亲密,一个个争风吃醋,当然要至我于死地才安心。归根结底,都是你害的。”

龙逊耐心满满,也不脑,温言哄她:“莫怕莫怕,是我的不是啦,咱们今日出宫去玩玩。”

清疴哭泣立止,脸上却仍有鼻涕:“咱们萍水相逢,不过才处得一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贫民,受不起太子殿下的厚爱。”

龙逊板起了脸,嗓子霸道:“你又来了,我告诉你,你是本太子的人,生死掌握我手,是毙是活我说了算,旁人可碰不得你,不论是谁,想动你必须先征得我的允可!”

清疴噗嗤笑出声来:“好罢,你是太子,生杀予夺自捏权柄。不过多谢你的盛情邀请,我好几天没喝酒了,馋得很,唔,你不会吝啬到连酒都不给喝吧。”

与那些大家闺秀,名门金媛不同,清疴是个十足的酒罐子,几乎无酒不欢。

龙逊无奈,委实佩服她的胆量,想他储君之尊,谁敢在他面前恃宠而骄,宫中除了父皇之外,人人见到都要退避三舍,何况只是一名小小侍女?

“你身患游离幻想症,酒水还是少沾为妙。”

皇宫富甲天下,自然不缺琼浆玉露,但龙逊硬逼迫清疴随行,说宫外醉春风的佳酿赫赫有名,要带她去大饱口福。

在提到醉春风的招牌时,清疴眼神里有一缕阴沉一闪而过,只是霎时。

为了便携,龙逊建议清疴男扮女装,清疴甚以貌美为傲,极力抗议,却拗不过龙逊的跋扈横蛮,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穿上了一袭男性袍裾,搭配一柄铃兰褶扇,再将云髻拆开,束成冠状。往铜镜前一站,这个人已旧貌换新颜,活生生一翩翩俏郎君。

清疴拉过龙逊,在镜子里对比:“从前我就说你不过如此,现下给我这么一站,委实平平无奇。”

龙逊不以为然:“还行,这模样勉强能抵本太子五成。”

因需节省时间,两人选择低调出游,龙逊托着清疴,轻飘飘的翻跃宫墙,纵身而出。同行的还有他的皇弟,三王爷龙宜。

关于龙宜,清疴知之寥寥。龙逊互相引荐时她便不怎么感冒,那油腻猥琐的三角眼看着厌恶而瘆人,而她心情比较低落,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始终保持距离。

顾名思义,醉春风就是富豪贵胄们逛窑子之地。龙逊乃此道高手,且是高手中的辣手,辣手中的极品。他亦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老马识途。

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围着老鸨拥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去挽龙逊兄弟的手臂,将清疴撇在一旁。

一番调风弄月污言秽语过去,白白胖胖的老鸨也注意到清疴,问她是谁。

龙逊三言两语编了套身份胡诌过去,诸人你推我搡的上了楼。

那老鸨大献殷勤,说今日是某某花魁几年度的纪念日,广撒宴席,所有捧场嘉宾免费吃喝,以竞价方式陪宿,价高者得与她春宵一度。

看似折扣优惠,其实捞钱敛财。

清疴对这花魁意兴阑珊,也不再理会龙逊兄弟,径直挤出演舞厅,蹑手蹑脚的往后院摸去。

顺手从菜桌上捎了一壶女儿红,依循记忆中的门路,拐入一间装帧精致却灰尘噗噗的厢房,悄悄往里面张望,能看见蛛丝绕椽,东垂西挂,显是无人居住。

她前后瞄了几眼,无人,推门而入。

室内陈设一如既往,可房中充盈着萧索与凄凉。她轻轻抚摸那些桌椅板凳,一张张一件件,像是倒数回忆。可再如何缅怀,也改变不了物是人非。

忽然吱嘎一声,有人进屋。

清疴吓了一跳,还没回头,龙逊的声音已飘进耳朵。

“你偷偷摸摸的来这里做什么?有啥秘密不方便给本太子知道么?”

清疴要回头的动作在半途停止,一开口,不知不觉喉头已哽咽:“这里是我姐姐以前住的地方。”

有刹那的沉寂,龙逊惊讶:“这么狼藉的地方也有人住?你姐姐是醉春风的哪位姑娘,不晓得我有没有见过。”

清疴在心里冷笑,你当然见过!嘴上却撒谎:“她死了很久啦,你应该没见过。”

又是死寂般的沉默,安静到可以明晰听见两个人咚咚咚的心跳。

“抱歉,我……”

“不关你的事。”清疴打断他的自责。“是我自己多愁善感,这么些年了,一直自欺欺人的以为她并未离开。”

龙逊忍不住好奇:“你姐姐怎样去世的?”

清疴面向阴影,将表情掩盖起来,揣摩了半晌,才娓娓道来:“我们姐妹父母双亡,是养父以贩卖药材为生,含辛茹苦将我们带大的,后来他因出外采药深入丛林,葬身与恶狼之口。姐姐舞技超群,为了糊口,不惜投身青楼卖艺。她容貌卓绝,也是万中挑一,某日夜里。她正要回房,却在半途给一名醉鬼疯疯癫癫的拖进客房。她想开口呼叫,却被捂住口鼻,便晕了过去。待她次日醒转,那个男人已不知去向,后来跟老鸨打听,得知对方来自皇宫,她知道惹不起,为了我,放弃了寻访。再过月余,大夫诊出她有了身孕,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未成亲,顾及腹中胎儿与自己的名声,想方设法要进宫去,可最终无果。她无可奈何,在宫门前与巡逻将军死缠烂打,终于给他们乱刀分尸……”

她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云淡风轻,语气平缓,可龙逊分明听到她在咬牙切齿。

“我一定会让那个玷污了之后又抛弃她母子的男人付出代价,我要他用生命来偿还!”

她将脸挪出黑暗区,紧攥拳头,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

“即便万劫不复!”

龙逊蹙眉,这几日相处,他见到的,都是活泼而开朗,我行我素没心没肺的清疴。而此时此刻,任性尤在,可忽然变得那么陌生,那从她秋水凝眸的瞳孔里释放的坚毅与果断以及狠厉,让他打了个寒噤,毛骨悚然。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么?既然在皇宫之中,只需稍有蛛丝马迹,我便替你揪他出来。”

清疴从怀中掏出之前偷来的那瓶酒,就着壶嘴灌了一口,递到龙逊胸前:“今日第一次吐露心事,轻松了许多,陪我一醉解千愁,不眠不休。”

龙逊瞅了罐子一眼,接过来小抿一啜:“这酒性烈,不是佳品,咱们上楼去喝个痛快。”

“你要看花魁姑娘跳舞就去吧,我一个喝也不打紧。”清疴甩开他挽过来的手。

龙逊忍俊不禁:“这你也能误会,果然是小女人心思,没想到你不仅会喝酒,还喜欢喝没来由的干醋。”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在这里喝怎么了?”

“此处肮脏,本太子岂能受这等委屈,只有最上等的客房,方才配我尊贵的身份。”

醉春风不愧荣居全城第一楼之位,不仅姑娘个个惊世骇俗,就连酒水亦独具特色,比起皇宫中的美酿别有韵味,直将清疴喝得烂醉如泥。最后还是龙逊将她抗回榻上,细心的拈好被褥,掩上门帘下楼。

宫中早赐缓解游离幻想症发病频率的药物,清疴出门之前已经服食,这一觉虽然头晕目眩,却睡得安稳踏实,无之前的怪梦缠身。

不过,幻境里的想象消除,现实里的噩梦转瞬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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