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我们都被世俗的污秽与贪婪欺骗,被黑暗蒙蔽了双眼。
与丹杵宗弟子一样,萧缪也觊觎孤辰杀的致命诱惑。他婉言留客,我们有求于人,不方便拒绝,只能却之不恭,在他府上暂作安顿。萧缪出口成慌,说这命格并非与生俱来,乃因前世人为之故,化解剖离,处理起来十分棘手。他将阿暖骗得晕头转向,在他身上灌溉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阿暖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待我隐隐察觉事情有异时,已是月余之后。但我还没来得及探究情况,萧缪便先下手为强,同师傅门下的大师兄一样,都是色胆包天的主,对我的身体容貌起了歹意。
那垂涎肮脏的眼神,至今令我心有余呕。
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撒毒气,我一个不留神,着了道,正当绝望之际,阿暖闯入房来,将我从狼牙虎口援了出去。
可彼时他身体抱恙,喝了萧缪熬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药,尚且自顾不暇,顺带挂着一个累赘,只驾了几里云便被萧缪赶上。
他不顾自己强弩之末,硬提一口气,他有旱魃之力在手,存心要与萧缪拼个玉石俱焚。
可那家伙卑劣而无耻,打不赢阿暖,便勾住我脖子,以此胁迫阿暖缴械投降,配合他完成实验。
阿暖什么都没说,也不会讨价还价,毫不犹豫的掷开法器,任由他或杀或刮。他性子虽纯,可不是蠢货,交易时让萧缪将我放脱,他自封修为以表诚意。小心驶得万年船,也是因此,断绝了萧缪出尔反尔的机会,我便顺理成章的被释放。
记得阿暖面临生死抉择之时,他都没去瞟萧缪一眼,只是泪眼婆娑的注视我。
那是真正的生离死别,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他冲我交代遗愿,未来的路我不能陪你了,你什么都依赖我,以后我不在了怎么办呢?你那么年轻,风光无限,青春年华,可以寻觅一个更好更优秀的,过上幸福愉快的生活,然后将我忘了,即使短时间忘不了也没关系,时间可以慢慢磨灭这些浅尝辄止的回忆……
诸如此类的安慰,他说了很多。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口才那么超标,而安慰人的劝解,不仅是头头是道,简直到了惊世骇俗程度。
可是阿暖,我们形影不离那么多年,彼此都心照不宣,你的这些话又怎么骗得到我呢。你明明知道,连理枝的另一半被截肢,剩下的一半也会迅速干瘪枯萎,追随而去。
有人说世上不存在谁没了谁便活不下去,然而世俗的哲理只能代表世俗的人,我是红尘中的连理枝,没有了相偎相依的另一半,哪怕再优秀的人陪在身旁,我也活不下去。
很荒谬的理论,可我通透,那就是事实。
就像我明白阿暖失去我也会活不下去一样,那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我们情愫的初始,恋爱的过程,没那么惊天动地,却如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令我痴狂而着迷。
最后萧缪肉麻了,受不了我们若无旁人的缠绵,不耐烦的吼我快滚,拎着阿暖折道回府。
我眼睁睁看着他离死亡越来越近,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万般无奈,我只能向师傅求助。
齐肃是九重天战神,修为在四海八荒冠绝首列,只要他肯出马,萧缪必是惨败,救阿暖脱困不过举手之劳。
但他先入为主,坚决认为阿暖与其兄是同流合污之辈,他在其位司其职,不能贻害黎民百姓云云。
阿暖危在旦夕,我只能向他跪求,不敢跟他反驳,还违心道,只要您肯救他,我一定劝他弃恶从善,再也不会为非作歹等等。
说得煞有介事,好像阿暖当真便是无恶不作的歹徒一般。
呵,大师兄这厮还在旁边落井下石,说什么我瞎了眼,拣了个脓包做夫君,你走得时候一腔孤勇,到头来还不是巴巴的回来求我们。
对于他的嘲讽,我也不能打压,心里嗤笑,如果没有你父母,你连屁都不是。
我委曲求全,齐肃到底还是应允,答应我去救阿暖。条件是我从此与他一刀两断,再也不可有任何瓜葛。
他还苦口婆心的规劝,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道我前途无量,不要毁在一只不三不四的妖兽身上,他说旱魃夔蛇穷凶极恶,没有任何感情,口口声声的强调他只是利用我,觊觎我身上的孤辰杀。
我忍无可忍,流着眼泪告诉他,没错,阿暖冷血,他不懂世态炎凉,所以他向我借了半颗心,体验人生百态,他就是因为得到了孤辰杀,所以遭遇这样的下场,他不谙感情,可他愿意为我去死。
许是被我哭诉的语气骇到了,齐肃没再接腔,默默的长吁短叹,转身亲自往萧缪府邸而去。
我留在原地,痛哭流涕。
过去几千年,我流过无数次眼泪,没有哪一次,比那刻撕心裂肺。
师娘本着一颗慈母的心来安慰我,一开口都是师傅那套陈词滥调,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哽咽着对她说,我们都是女人,你爱不爱你的丈夫。
她点头。
我再说,你有没有尝过爱情被迫拆散的滋味,你有没有过挚爱与自己分离的经历。
她打开了回忆的闸门,曾几何时,我也同你一样,固执的坚守自己的初恋,认为他就是命中注定能白头偕老的人,可父母的反对令我们不得不分手,后来嫁给你师傅,如今一家人其乐融融,不也过得很好么。
她抚摸我的发髻,无限感慨,深爱的人不一定是对的人,你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不合适,或许换一个人,结果会更好。
我鼻子酸涩,别过了头,只说了一句,我们不一样。
是的,我们不一样。她出生名门世家,被万众瞩目,永远不会明白被抛弃,被唾骂,被憎恨,被厌恶,被排斥,被烈火焚身的感受,我们的人生天差地别,她无法理解阿暖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她更不晓得那是怎样的位置,她不懂。所以她才能高谈阔论,说换一个人结局会更好。
我以为,我会坚守承诺,顽固到底。可我毕竟还是将现实看得太简单,以为爱情两情相悦就算完美,就能了无遗憾,可她接下来的一席话,将我的认知否得体无完肤。
她说,你们在一起只是为了爱情吗?仅仅只是你侬我侬的娱乐之欢吗?你们将来要生儿育女,你们的二人世界圆满了,可后代呢?孩子呢?你想生下一头不人不妖不神不仙的怪物,遗臭万年吗?你想让你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吗?
犹如当头棒喝,我脑袋一阵嗡鸣,苍莽空白。
是啊,爱情真谛不是两个人的柔情蜜意,而且还有无数年后的将来。当年轻时的激情与热忱都褪去,未来迎接的是培育后代,相夫教子,或许我与阿暖依旧相敬如宾,可我们非同一种族,血脉有异,无法孕育正常的后代。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尚且如此悲恸如斯,若当真生下牛头马面的孩子,再承受比我我曾经那些煎熬百倍的痛苦,我想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知道我忘不了他,可我不得不放弃他。
齐肃驰骋疆场从未有过败绩,即便独闯龙潭虎穴,也最终凯旋而归。
他将萧缪活捉,撰奏其罪以及历年来诸般不为人知的恶行,交给了九重天上的仙君处置。
那家伙道貌岸然,最终判了什么刑我不关心,全心全意的在乎阿暖。
齐肃嫉恶如仇,对魔族有着屠戮的仇视,只要是只妖,初窥化形亦或修为精湛,无论有无恶举,通通格杀勿论,这几乎已成为一种偏执弊病,他的观念与思想极其腐朽,但既答允我救人在先,便不会与阿暖为难。
齐肃救他时他处在人事不省的昏迷状态,遂将他搁置在一处隐蔽安全之所,便打道回府。
我知道师傅光明磊落,不会撒谎,他的话绝无虚假,心里一颗大石总算落地。
这一场悲欢离合,我们都没能拗过命运。
分开六百三十五年,阿暖一直没来寻我。
他虽然呆萌憨厚,却不笨,在思考嗅觉很灵敏,斟酌揣摩的心思也细腻,不似表面那样蠢。
他知道我受制于人,更明白获救的原因。我们心心相印,所有无法照面解释的疑团,他心知肚明。
就像我了解他之所以不来觅我,只是身体还没痊愈,有心无力,等修为全部康复如初,他会第一时间前来找我。而那时,我会竭尽全力避开他,或者说明后果,然后彼此互相忘记。
我们的故事平平无奇,没有山盟海誓与甜言蜜语,就像过客一样来去匆匆。
而事实是,我们在这段平淡里翻翻滚滚泅了几千年。对神仙而言,或许只是昙花一现,可于凡人来讲,却是轮回更替的几十度沧海桑田。
我以为,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这场崎岖而凄美的爱情故事到底还是以凄凉终结。我为我们的情深缘浅而哀悼,我冤愤天道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