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真的,活了五百年,见过的凡人不计其数,各式各样,却没有哪一个如他这般朽木难雕。哪里有火坑,他偏往哪里跳,且还是不管不顾不要命的那种,非常死心眼,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像个缺根筋的神经病。
那日,我得道飞升后,踏上九重天邂逅的第一个人便是当年血洗西洲海龙宫的始作俑者,是他领袖一群凶徒企图从父皇手中抢夺簋砉芙蓉,行动不遂,便屠戮西海满门,鸡犬不留!
但彼时我初窥仙境,根基不稳,非其敌手,第一时间走为上计,却为时已晚,被他追杀至万里之外,后来机缘巧合,得画中仙搭以援手并传授迅速提升修为自保之法。
我们一见如故,三言两语的寒暄便熟络起来,我受伤匪浅,需觅地疗养,恰逢戈欧上神良缘得谐,新婚燕尔。他广撒喜帖,要求各路神仙捧场,我便随他一同赴宴。
事实上,这场婚礼并没有表面那样喜庆,我也因此而陷入一场弥天大谎,一局机关算尽的鬼蜮阴谋。
婚礼上,有当地封印的上古魔兽挣脱束缚横空出世,诸仙措手不及,一败涂地。大战中,画中仙替我挡了一击,伤及元神。
各位神仙敌忾同仇,联手击杀魔兽,灾厄暂时消解了片刻。
是在因愧疚于心照顾画中仙饮食起居的三日里,他竟醉酒谑我,还在我的茶盏里渗了许多药,后来事态便发展到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余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回到自己厢房,还没从莫名其妙与头晕目眩中消化过来,跟着便是蒙面人闯入房间,破窗逃走。他来去匆匆,风一般进进出出,貌似被人追捕。我来不及思索太多,紧随其后尾了上去,直追到画中仙的房间。里面传出男人的痛苦的闷哼,我冲进去,他已瘫痪倒地,而后门却圆洞大开,想来那凶手攻其不备,趁画中仙重伤未愈一招制住他后害怕遭遇缉拿而抱头鼠窜了。
此刻反省,彼时的我真自作聪明。
待我们循着脚步跟过去,黑衣人已潜入新郎喜房,踪迹全无,唯余一男一女两具尚且处于热乎中的尸体。我瞠目结舌的刹那,赴宴嘉宾从门外一涌而至。画中仙声名远播,自不会招惹非议,他们便都指摘我持凶杀人。
我百口莫辩,只道这是那蒙面恶贼玩弄的阴谋诡计,只要揪住元凶,一切水落石出。
不过,我的观点虽然正确,实施举措却一塌糊涂,怀疑的的对象也颠倒黑白。实情是,这只不过乃画中仙在我面前自导自演的一场垂幕戏。
这桩冤案里并未多少妙策玄机,他只不过提前解决了戈欧,再穿上黑衣掩藏面目,将我引去他房间,在我追到之前改头换面打回原形,自戕身躯,佯装受伤之状,然后拉着我迈入他陷阱的第一步。
他还装模作样的在人前逞慈露悲,虚伪的做作出仁慈,大言晏晏的脾性,如此不择手段,只为了利用或者得到我身体里的簋砉芙蓉。
为了谋夺神帝的权柄,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出卖了灵魂,躯体,以及感情。
回到九重天又养了两年伤,痊愈之后。我打算履行与净靥的约定,我开始想念他了,我想回穗剑山,结束他枯燥的等候生涯。可悲哀的是,我还没有所收拾,便在一次眩晕中被诊断出怀孕之讯。
天知道,当时的我心里是怎样一种五味杂陈。
与此同时,画中仙正在遭受粉身碎骨之刑。
历经了很久的挣扎,我选择留下。虽然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唾骂很难听,可腹中孩子最重要,我必须让她有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并且常伴亲生父母左右。
为了安胎,我需要静养。这一闭关,便耗费了千年时光。
出关时,净靥不请自来。
如果说面对去与留之间的选择是五味杂陈,那么人与人之间的踟躇便是一种看似平静的歇斯底里。
我的观念里,孩子是全部,可我同意不想伤害净靥。我依然爱他,可心理与现实都不允许我爱他。
所以,我学了画中仙,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逼迫他离开我。
他身体里的血在滔滔不绝,可谁又明了,我恨死了那样的自己,更怨恨天道的不公与残忍。
后来,我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因需维持人前品德高尚,众望所归的形象,也惧我濒死之际狗急跳墙,他不能直接索取我血脉中的簋砉芙蓉,故而委曲求全,卖弄苦肉计,搏我信任,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蓄满力量后,才暗中绑勒。
他日日给我服食毒物,意图将簋砉芙蓉从我身体里剖离而出,因食用过度,我竟只剩下百年寿命!他还发兵叛乱谋反,却对外宣称我是他未婚妻。
计划要进行到底,戏要唱足嘛!
他的策略中,我会在他起兵的那场战役里光荣牺牲,不过净靥的出现,让他的部署方案节外生枝,也给了我卷土重来的机会。
被净靥救下凡间,我分娩了。那个小孽种是祸胎,是耻辱,是槽点,是我人生的污秽,所以,她非死不可!
可是,净靥这傻瓜居然阻止我,他还能卑微到替别的男人养孩子!
但我冥顽不灵,这样的变态掐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他留下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抱着婴儿离去。
我知道,这已是永别,我们之间所有情深缘浅的终结。
他多半恨极了我,所以心如死灰。他一去不回头,没有看见身后的我,哭得有多撕心裂肺。
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伤愈后,我立即杀回九重天,那些满目疮痍的恨与仇,都要用鲜血洗涤。
画中仙这厮已解决他那难缠的父帝,登基没两天,便要与某某上神缔结良缘,纳后了。
直接杀人未免便宜,且也无法泄愤。我要在他人生巅峰时期将他踹下地狱,生不如死,那才是真正的复仇。
净靥赐予了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底牌,我夺舍那上神的身躯,静待画中仙的八抬大轿。
婚礼的殿堂,当他替我揭开红盖头时,脸上震惊到炉火纯青的表情,令我畅爽淋漓。快感中,那种想将他挫骨扬灰的冲动没允许我对他进行炮制,之前各种凌虐摧残的手段也未得售。
原来,你恨极了一个人,只是想让他死,那些亏欠失去的,即便折磨得他求生不得,也偿不回来。对于那种衣冠禽兽,连多看一眼都觉厌恶,都是作呕。
灾厄是毁天灭地的,我也让那些曾经欺骗过我伤害过我都一一血债血偿,赊的赔的,也均连本带利讨了回来!
可这样又如何,时光永往直前,曾经已回不去,记忆终究只能是记忆。
蹲在血海中,我抱头,歇斯底里的哭。
九重天被摧毁得面目全非,而我,也在那场屠杀里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