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唯月与荷(2 / 2)

又是一只鞋面扑脸而来,王正抬头看着,只觉得很有意思。

前摇太长,其实很容易躲,但很有意思,那身姿像火。

隔壁老王曾经说过,烫痛的孩子依然爱火。

二逼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升腾的火焰并不令其恐惧,反而让他想下手去摸摸。

你脚不烫吗?让我摸摸。

虽然很傻,但至少这次不是用脸。

王正交叉双臂挡住了这一脚,局面僵持了整整两秒,然后他被击退了,大概八米远。

落地的姿势非常不雅,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事后说明:别浪,你跟假面骑士讲个锤子的逻辑,情绪到位,神仙干废。

应该骨折了,王正看着自己右前臂上蛛网状的银白色裂纹,心里浮现出很多问号。

这算是,粉碎性骨折?

右手还能动,但没办法用力了。

这一天天的经历,就仿佛做梦一样,反倒是手臂上科幻画风的伤口,又把他迷糊的脑袋拉回了清晰的现实。

被人一道必杀踹在身上究竟是什么感觉?

答:疼。

那按耐不住的好奇心,终于被满足了,是时候认真起来了。

日月换新天,初心依旧在,还是当初不残血就不会玩的骚年。

“我认输!”

燃烧过了,也努力过了,甭管王正现在是啥心情,马敬武的自我感觉是很舒畅的,要的就是这种拼尽全力然后痛痛快快输一把的酣畅。

虽然强行开大,让断裂的肋骨划伤了肺组织,开口就喷血沫子,且一脚飞踢,人家没啥事,还把自己的右腿也干骨折了,但他的心情就是很爽。

人残了没事,精神上不留残疾就行,世上确有这样四肢健全的二傻子,活着就为了一个身残志坚的奔头。

当然,周围这么多人看着,肯定是要叫救护车的,不能让他真这么残了,几位前辈商讨了两句,顺道把祥正蓉和王正这俩病号也给安排了。

马敬武和祥正蓉伤势较重,被人扶到一边躺着去等救护车,王正伤势最轻,但恰巧伤在了右臂上,也不好留在这里吃饭,只能由一位女同学先开车送他回去敷冰袋,等明早校医上班了再做进一步处理。

为什么是女同学?话不靠谱人靠谱的郭亮还在旁边惦记着,受人所托啊,得给咱家小兄弟找个富婆。

至于选哪位女同学?还用想吗?祥正蓉躺了,那就选班上第二强的。

这,就是秦国。

……

一场闲饭吃完,待人群散去,老郭蹲在荷塘边上,冲着里边悄咪咪地叫了一句:“出来吧,人都散了,这儿就剩下你和我了。”

水塘里果然探出一颗人头,程文远瞪眼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胖子,“你咋还不走?”

“喏,边上那些是干净的衣服,不晓得你的尺码,俺就让人多备了几套。”郭亮指了下旁边,但黑云遮住了月光,啥也看不清楚,“都说了嘛,老郭我这人,话不靠谱人靠谱,没成想一个玩笑把你坑水沟子里了,那可不得过来看着点。”

程文远露出半个上身,沉默着,还是没有上岸。

“咋滴,怕了老郭我啊,我这尺码的衣服可不好找,总不会下去逮你上来。”

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阵阵蛙鸣中响起了水花翻动的声音,程文远向前游动了一段,又突然停下来,对着岸上说了一句,“你人还怪好嘞。”然后继续往前划。

老郭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看着黑色人影脱下湿透的衣服,用干毛巾左右擦着身体。

荷塘底下全是淤泥,在里边窝这么半宿,那滋味肯定不好受,虽是年轻人好面子才去受这份活罪,但心底能有这份气性,未必会是坏事。

“谢谢了啊。”无心查看尺码,程文远只是随便抓了一身就往上套,但他还是很感谢胖子的细心。

“哟,就是我把你坑下去的,你还跟我说谢谢。”老郭开着玩笑,模仿出程文远刚才的语气:“咦,你人还怪好嘞。”

“你肯定不是有意的。”他的情绪还是很消沉,没有理会胖子的玩笑。

“不,胖爷我就是有意的,我诚心消遣你,且很清楚那帮女子的脾性。”郭亮还是那玩笑样式的轻松语气。

程文远怔怔地看着这胖子,他阅历尚浅,摸不准这人犯的哪门子贱。

“老郭我啊,是看你这人聪明,专程过来提点你的。”郭亮拍了拍身边的廊椅,示意他过来坐坐。

“咋滴,你想收我当徒弟啊?是不是太草率了?”程文远并未坐的太近,中间还隔着好长空隙。

郭亮笑了一下,“呵,就你,我鬼笑金刚也是江湖上有名姓的人物,凭啥看得上你啊?”

“那你图个啥?”程文远拿发套擦着头发,这长发是为20岁的冠礼而留,很不好干。

“图啥?也不图啥,咱也不是为了图点啥才要操别人的闲心,那样活着多无趣啊。”郭亮瞅了一眼坐的离自己有八丈远的程文远,然后问道:“小子,你夸过别人吗?”

“夸?谁啊?你吗?”

“你看你,别转移话题,也别抖那机灵,就是问问你,有没有夸奖过别人,字面意义上的,不是冷嘲热讽的那种。”

程文远想了一下,“没有,好像是没有,这真记不清了,不是提点我吗?你问这个干嘛?”

“小子,我知道,你肯定能发现别人身上隐藏的缺点,然后施以最刻薄的嘲讽,你就是有这种本事,天生就有。”郭亮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荷塘,其实他想到了自己,他过去是个和程文远类似的人,人总是会对与自己类似的人抱有天生的好感。

“我相信,你肯定也能发现别人身上那些不为人知的优点,然后给出最真诚的赞美,你肯定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不曾用过。”郭亮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自言自语,他对王同有一种仰慕,羡慕那语言的另一种用法。

程文远听出了那种真诚,他能感到那种诚恳,他知道这就是提点,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去做。

“人活着还是自嘲的好,万万不能嘲笑别人,老郭我活了四十六七,人都说四十不惑,可我到四十五岁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郭亮盯着眼前荷塘,黝黑的塘水映出天上的半片月亮,仿佛也映出了他半生过往。

“我们都是自作聪明的人,人不该自作聪明的。”沉默半晌,郭亮又发觉自己不该跟人说这些,有些道理或许只能靠时光去让人明白,靠言语是说不清楚的。

“唉,小子,甭管你能不能听明白,我就当你承了老郭我这个情,今天台上叫王正的那小子,他是我兄弟,那小子挺笨的,麻烦你以后帮忙照看着点就行。”

老郭站起来,留下一个转身挥手的背影,“走了啊,回见。”

空气安静了一会,连风都静悄悄的,程文远朝着胖子远去的背影喊道:“回见!”

然后他低头看着荷塘,又想了一会儿,小声嘀咕了一句,“谢谢。”

仿佛是送给荷塘里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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