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啊,最重要的是谦逊,把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俗话说得好,少壮不努力,老大不努力,你那么努力干嘛?——ps:老大徒伤悲,那不还是不努力吗? ...
父亲病重的时候,王正在打预选赛,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好,但还是拿出所有的积蓄,都打给了电话里哽咽的母亲。
“别急着死啊老头!老子今年一定一定,一定会打上世界冠军!”
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自己的父亲,却总在情深时讷于言辞。
过去,他们总是吵架,无知又无能的长辈,天生对“臭打游戏的”带有一种傲慢的偏见。
可说到底,王正一路赢过来,所仰仗的,不过是一种想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的倔强。
结果那场比赛,王正输了,惨败,愤怒的他抄起键盘,开始暴打身边的中单,金属键帽的红轴侧刻机械键盘,是当年王正代表一个网吧战队拿下城市赛冠军后,老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伤人的话说过太多,不知是因为哪次争吵,让父亲在送键盘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近于讨好的笑。
王正收下了键盘,但他们依旧很少说话,即使在过年的时候,王正也很少回家。
隔阂带来了沉默,沉默又加重了隔阂,层叠的隔阂与沉默,构成了父子之间沉重的遗憾。
因为肩负着一份消除误解之后得到的信任,所以唯独今年,绝对不想输,可是偏偏今年,连小组赛都没出。
王正挥舞着键盘,势大力沉,动作飞快,像一个用键盘做武器的侠客,每一击都带着沉重的父爱,他嘴里叫嚣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大骂中单打假赛收了黑心钱。
在教练组把他们拉开之前,王正用43秒的时间打出了96次暴击,展示了天才打野的巅峰手速,从此进阶互联网传说,被尊称为电刀无尽键盘侠,成了国内电竞史上的一朵奇葩。
除了这些虚名之外,王正还收获了终身禁赛套餐,以及一年半的有期徒刑。
我们都听过一个传说,医学生捅男友十七刀致人轻伤,传说的本意是告诫旁人不要招惹学医的,然而法学生都知道,故意伤害致人轻伤者,应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入刑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这意味着一个人要去蹲监狱,且从此告别所有要求“无犯罪记录”的工作岗位。
入狱之前,为了给父亲治病,王正到处打电话借钱,当然,一个本来就没什么情商的人,在他这种处境下,显然是借不到什么钱的。
所幸有自媒体记者跑到拘留所采访他,后来有网友开始给他父亲捐款,在服刑期间,王正陆续收到了三十多万的善款,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父亲还是去世了。
监狱允许犯人回家奔丧,狱警也很照顾王正,可不知为什么,就连他人给予的温柔与体贴,都只能刺得他内心愈发的冷。
他开始反感于所有的善意和帮助,脾气越来越差,那是自暴自弃者特有的愤世嫉俗。
出狱后,因为打不了比赛,直播也在一段口嗨后几经波折遭到封禁,王正只好到一个没名次的小战队里当教练。战队的老板给了王正很多帮助,可王正辜负了他的信任,痴迷菠菜,赌的倾家荡产。
王正生在一个小县城,留守儿童,天生叛逆,小学四年级就逃课打游戏,初中开始没日没夜地泡网吧,电竞曾是他昏暗青春里唯一的光。
在这次被战队开除后,他又变回了那个网瘾很重的街溜子,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连网吧都住不起了。
睡在公园的长椅上,夜里的风很冷,吹干了他脸上的眼泪,这是王正对外界最后的记忆。
某天深夜,有人蒙住他的眼睛,把他绑上了一艘船。船上有各种各样的赌局,形势多样且赌注离奇,汇聚了人世间最扭曲的欲望和最邪恶的游戏,化为一种纯粹到令人作呕的恶。
每天,残酷的游戏都会弄死很多人,在经历了无数信任和背叛之后,王正输掉了一场关键的游戏,被人挖掉了自己的左眼。
和所有不残血就不会玩的主角一样,加了buff的王正开始一路连战连捷,成功走到了最后,得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船上的关底BOSS——一个头戴白色哭脸面具,身着灰色燕尾服,自称“梅先生”的管理员。
传说某些极幸运的玩家,有机会和管理员进行一场极不公平的赌局,赢过管理员的话,就能实现一个愿望,任何愿望。
据说那是唯一可以活着“下船”的机会。
在一局紧张刺激且极不公平的游戏过后,王正又输了,他的人生总是会在连战连捷之后半路滑到,并迅速发展成一泻千里的山体滑坡,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是BOSS战。
问:当反派BOSS最重要的是什么?
答:给主角留点机会。
梅先生真是个称职敬业的BOSS,他大手一挥,给了王正重开一局的机会,只不过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在三个小时内吃掉自己的脚趾。
就脚趾头上的那点肉,怎么可能吃三个小时?
和这群变态相处久了,王正也摸清了他们的脑回路,他直接坐在地上,脱去鞋袜,双手抱起自己的臭脚丫子开始生啃。
比拔矢啖睛的夏侯惇还狠。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很简单,船上不提供餐具,王正很清楚,在周围无数“热心观众”的帮助下,他连调料都甭想找到一瓶。
凭什么,下船的人是你呢?
嫉妒是人类的原罪,而船上的每个人都罪大恶极。
在吃掉双脚的拇指之后,有“热心观众”看不下去,递给了他一把餐刀。
是什么让这帮恶棍良心发现呢?很简单,赢了才能下船,输了还得留在船上陪你做游戏,这么狠的狠人,不把他送下去,想留他在船上陪自己过年吗?
在那风平浪静的三个小时里,丑恶的人性博弈了八百多回,最后得出了“帮助他人就是善待自己”这样一个弘扬真善美的结论。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现在,主角,残血,BOSS战,坚定的意志,疯癫的情绪,升华的主题,王正已经凑齐了胜利方程式的所有充要条件,所以他赢了。
四周好像充满了欢呼,又好像没有,世界从那一刻起变得光怪陆离。
亢奋的情绪开始消退,只有双脚的疼痛显得真实。
对面戴着哭脸面具的梅先生,发出了非常爽朗大度的笑声,“完美,非常完美!”,他带着白色的手套,做出了鼓掌的动作,却没有发出任何掌声。
梅先生跳到了高台上,那高台有三米多高,他却非常轻佻地跳了上去,“来吧,年轻人,说出你的愿望,根据游戏规则,我将实现你的任何愿望!”他没有用麦克风,声音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丧魂落魄的王正动了动嘴唇,他下意识地想说,我想让父亲复活,但这是不可能的,人死不能复生,这种愿望怎么可能实现呢?
他站在这里,在赌桌上,输掉了一只眼睛和十根脚趾,连尊严都是别人的玩物,像小丑一样被所有人注视着,他想不出有什么样的胜利,配得上这样的代价。
他更不敢想象,父母会如何看待这样的自己。
每次想到父母,王正的情绪都会变得消沉,这时他眼中的世界,消去了赌徒的狂热,格外清晰又真实,真实到处处都透着荒诞。
看着自己脚下铅灰色的船板,还有高台上闪着光的梅先生,以及台下每一个赌徒蠕动的扭曲的嘴脸。那种自暴自弃后的无能狂怒,在某个瞬间充斥了他的大脑。
实现愿望是多么可笑的事,他想,绝望的人连希望都没有,却有人大放厥词地说什么可以“实现愿望”。
在不该冲动的时候,他又一次热血上头了。
我想当世界冠军,但不是这样。
属于胜利者的荣光,不该是这样,我想要的人生,才不是这样,别侮辱我的梦想了!你们这帮丑陋的,自以为是的杂碎!
声嘶力竭,咬牙切齿,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要看到你们如愿以偿!
“我的愿望是成为假面骑士!听清楚了吗!老子要当正义的英雄,然后拯救世界!”
最卑微的灵魂,身处于地狱之中,却在那个恶魔面前,喊出了这样的话。
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把自己的希望和恶魔的傲慢一同踩在脚下,
那么幼稚,那么英勇,死也要跳起来敲你膝盖。
无所谓生死,哪管什么狗屁愿望是否实现,他只想撕碎那张恶心的哭脸面具,撕碎眼前所有的一切,他一厢情愿地想要证明,这些高高在上的败类,他们不是无所不能的恶魔,他们不过是一群丑陋的,自以为是的杂碎。
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他一直重复着这种徒劳的证明。
无论是否被压迫,仿佛不断在挣扎。
台上的梅先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斜着脑袋,依然是那副从容惬意的姿态,“嘛,虽然这么做是有点奇怪,但说出来就不能更改了呀。”
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愿望呢?小学四年级的某天,他逃课后跑到网吧,因为没有钱,就只能站在后边看别人玩游戏,有个二十多岁的胖子在网吧的卡座里看假面骑士,王正站在他身后窥屏,那就是他和假面骑士最初的记忆。
没人知道为啥一个死肥仔要在黑网吧里开卡座看卡面来达,片子放到一半,那胖子突然中途离席,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他的世界里除了游戏一无所有,他很想坐进去打游戏,但是那天,他就站在空无一人的卡座后边,一口气看了四集。
或许在短促人生中的某个瞬间,他也有过除电竞以外的其他可能,又或者那只是曾被某人拯救的幻觉。
潜意识中一点微不足道的渴望,成了他人生中最后俯冲时紧握的匕首。
“竟然向恶魔许愿,说要拯救世界。”梅先生从高台上跳了下来,走到王正身前,并指为刀,刺穿了王正的心脏。
王正喷出了很多血,剧痛填满胸腔,嘴里是一片腥甜。
梅先生盯着他失去神采的眼睛这样说道:“无所谓,我答应你”。
……
在古老的传说中,魔鬼的力量来自愚昧和意外,从人类的痛苦中获得享受,天神的力量来自于智慧和理性,从人类的幸福中获得快乐,祂们同出一源,却截然相反。
这个世界,总是不幸的人更多些,所以漫长的历史中,恶魔总是比天使更快乐。
恶魔长得丑,学习差,品行不端,还嘴贱,各方面都比较人憎狗嫌,但情绪上就是比天神快乐。
每当天神偏爱某个人类,想给他幸福时,旁边总会冒出几个恶魔,变着法子使坏,它们也不图啥,就是纯纯的恶心人。
损人利己会让恶魔快乐,损人不利己会让恶魔有双倍的快乐。
在收获了双倍的快乐之后,恶魔还要咧着大嘴在天神旁边怪笑:“哎呀,不好意思啊,又惹你不高兴了,但是我真的很爽啊”。
推动世界发展的力量,是嫉妒。
真实的历史是这样的,天神单方面仇视着恶魔,而恶魔只是单纯的贱。
某一天,天神和恶魔用一个人类打赌,梅菲斯托输掉了那次赌局,以那次赌局为节点,理性胜过了愚昧,天神的力量越来越强,屠杀了大量恶魔,梅菲斯托却得以苟活。
欢愉的恶魔,沉溺于暴虐和狡诈带来的短暂舒畅,忽视了文艺复兴中的理性神火,最终在战争中一败涂地。
对恶魔来说,思考是非常痛苦的事,停止作恶是非常痛苦的事,梅菲斯托隐藏在这艘船上,像十日十夜不吃饭不喝水的人,身处酒池肉林之间不饮不食,他每天都忍受着这样的折磨,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向天神复仇。
这艘船的建造者,是人类,恶魔只是栖身其中,便可隐藏自身的恶臭。
只要保证船上没有任何能上天堂的灵魂,路过的天使绝对不会多瞅一眼这样的粪坑。
赌徒的灵魂不值得拯救,但其中也有王正这样的异类。
一生都带着必胜的信念战斗,却全是徒劳的反抗,最后输掉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一生至今无数潦倒的折磨,早已是个万念俱灰的行尸走肉,依然会本能地如野兽般嘶吼。
畸形的美德装点着丑陋的人性,像开在地狱中奇诡艳丽的花。
神会钟爱你的。
……
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王正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一瞬间所有的眷恋和愧疚,和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一同湮没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