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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天道让他们做彼此的命定之人,却不愿让他们携手行至生命的尽头,只吝啬地让他做摹冽命中的一道因果。

如果他们的结局注定如此,燕执希望最后的自己在摹冽眼中留下一个好一些的印象,他努力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赠予对方定情之物,祝愿对方今后再遇良人。

他其实是有私心的,摹冽若是真的将这对同心指环当作了与旁人的定情之物,往后当摹冽看着这对指环的时候,或多或少应当会想起他几分来,他不想他忘记他。

可是摹冽迟迟都未伸手去接。

往昔回忆涌上心头……那年摹冽窥见天机,为了帮助燕执躲避天罚,怀着死志伪造出弑神的假象,被关入了囚神洞。

大婚之夜他幻化为文昌星君的模样同燕执抵死缠绵,度过了洞房花烛夜,在燕执沉睡时,才敢化作自己原本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在阿执哥哥唇上落下一吻,告诉他,他心悦他。

他取出那对没有机会送出的同心指环,虔诚地戴在了自己与阿执哥哥的手上,今生已然没有机会白头偕老,他便寄希望于下辈子,那小贩说过的,同心指环,套上了,便能恩爱永世不分离。

不过是一介没有灵气的凡俗之物,他却也想信一回。

可是很快,囚神洞中,燕执脱下了那枚玄龙指环,嘲笑他这般污秽的魔物不配爱人,连同他手上的那枚凤凰指环一起毁掉了。

他曾那么那么想要阿执哥哥爱他,如今这人终于将这同心指环作为定情信物奉上,他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让他将指环另赠他人。

摹冽活了那么久,除去燕执,又何曾爱过旁人呢,往后他也不会再爱上别的什么人了。

凤凰明王因苍生而诞,自他的神识觉醒,归复神位的那刻起,他便知晓,因果已了,他与燕执之间不会有将来了。

所以他摆出一副凤凰明王的姿态,将燕执拒于千里之外,纵使思念噬骨,但唯有这般,才能顺应天道,才能让燕执于世间好好地活下去,平安康健地在九重天上做他的帝君。

可他没想到,再见之时,两人间竟是这般光景,燕执口吐鲜血,气若游丝地躺在他怀中的模样,叫摹冽再也摆不出那疏离的姿态。

他是凤凰明王,是魔族被骄纵着长大的小殿下,亦是那个可以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的摹冽,从始至终,三者本就是一人。

摹冽眼中模糊一片,他想不明白,为何,燕执为何要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开心,便可以如此轻易地付出生命么。

“为什么……好好的回到九重天上做帝君,不好吗……”

守护女娲之境、守护苍生,是上古神兽的使命,燕执贵为帝君,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牺牲,他本可以不用死的。

摹冽想不明白,为什么。

燕执却只是弯唇浅笑起来,定定地望着上方摹冽的脸,轻声道:“我想你……”

他太想太想摹冽了,见不到摹冽的每一日,思念如同蚀骨之蚁般一寸一寸啃咬着他的心髓,将他的心脏啃出一个硕大的窟窿来,黑洞洞的,漏着风,好冷。

摹冽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泪从眼眶中滚落,嘶哑道:“你来时便存了死志……是不是……”

燕执仍是笑着,泪无声划出眼角,他神魂将陨,整个人越来越虚弱,目光也逐渐涣散起来,避而不答道:“阿冽……指环。”

他催促摹冽取走他手心的那对指环,因着早就没力气了,握着指环的手垂在云层上,如同纸一般苍白。

燕执既为凤凰明王命中因果,那么爱上凤凰明王,便是他的宿命,摹冽复归神位之后便清楚了这一点,但他从未想过,燕执的执念居然如此之深,陷在那段因果之中至今无法走出来,连命都要搭上了。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燕执的安危在摹冽心中,比所有的一切都要重要,可是他却如此不顾惜摹冽拼了命去守护的东西,轻易将自己陷于危难之中,还说什么要他将这对指环作为定情信物送给旁人。

摹冽只觉心如刀绞,抬手拂掉燕执掌心的指环,赤红着眼朝他嘶吼道:“我早便不稀罕了!是你说的,我生来污秽,不配爱人,如今又将这同心指环寻回来做什么!”

那两枚龙凤指环在云上滚了几圈,落入了下方的天池水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燕执眼底流露哀伤:“对不起……”

他笑起来,含泪道:“你若是不想要……也没关系……”

“阿执哥哥……祝愿阿冽……同往后的心上人……缱绻情深,恩爱不移……莫要同你我这般……虽有缘……却无分……”

摹冽气燕执不顾惜自己的命,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燕执那字字句句看似在祝福他,实际上尽是自以为是,刀刀戳在了摹冽的心上,他颤声:“你住嘴……”

“不许再说了……”

“我不想听……”

燕执的意识越来越沉重,耳边的话音也忽远忽近,勉强才能听清,见摹冽似乎话都不想同自己说,眼底愈加黯淡几分,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同他的阿冽多说几句,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他强打起精神,涣散的视线努力聚焦在摹冽的脸上,笑着道:“阿冽……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难看……”

他的脸庞仍是青年人的模样,那满头青丝却仿若年过半百的老人,已然花白了,呼啸的寒风扬起他的发丝,因耳边风声过于凛冽,怎么都听不清摹冽的回答,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忽然被对方抱紧了,紧得好像要将他揉进骨血中。

“你闭上眼睛……好不好……”燕执眼角滑出泪,发出的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我想让你……记住我……从前的……模样……”

整整两世,过往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摹冽知道燕执觉得歉疚,想要弥补,他不接受,他便要将他的命还给他。

一命还一命。

现在两人扯平了。

燕执应当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他所付出的衷情与心血,又岂是这般容易便能抹平的,摹冽终于崩溃地哀哭出声,他紧紧地抱着燕执,将自己的下颌贴在燕执的额角,喃喃道:“不要抛下我……”

“自我重生之后,你便说过的,不会再放开我的手……”

“你向来说话算话的,对不对?”

“阿执哥哥……”

可怀中人再没有了声息。

他后悔了,他若是知晓燕执这般执拗,他便应当同他一起忤逆天道,也好过打着为了对方好的旗号,看着燕执自我毁灭。

帝星陨落,天降暴雪,周遭哀哭声不断……

摹冽僵硬地抱着怀中人,良久,两人肩上、头上,都落满了雪花,他轻声道:“我的心上人是你……”

“你听见了么……”

“我的心上人是你。”

从始至终,都是你,也只有你……

今年入冬颇早,立冬还未到,长安城便落了厚厚的雪。

风雪之中,红衣男子撑着把仙鹤水墨伞行于街市之间,迎面走来一个身着淡绿色麻衣,背着一大捆干柴的书生,那书生因着穿得过于单薄,似是患了风寒,一面背着柴,宽大的手捂着唇闷闷咳嗽,右脚走起路来有些坡。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书生不慎撞到了红衣男子的肩膀,红衣男子手中的伞落在雪地上,书生背上的柴火散了一地。

书生惊讶地抬起头,正欲道歉,却在看清面前那张分明属于男子,却美得足以颠倒众生的面容时,怔在原地,眼尾逐渐变得殷红。

他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可未能发出声音。

两万年了,整整两万年了,两万年前,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倾尽神力补天之后,同女娲那般灰飞烟灭,但事实并非如此,许是因他天生帝星命格强硬,那日肉身虽陨,魂魄却是完好无损,被黑白无常引去地府,送入了轮回,转世为人。

奈何桥上,孟婆递给他的那碗汤,他假装喝下,实际上过了奈何桥便偷偷吐了,孟婆同他是老相识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什么都记得。

他便是带着所有的记忆,在人间历尽严寒、酷暑、战争、饥饿、孤独……轮回本身便是一种修行,因此每一世他都努力活着,渡人渡己,积攒功德,期盼早日修成正果,再度飞升,见到这人。

每一次在人间寿终正寝之后,他都能在进入地府,经过奈何桥时,从孟婆那里得知一些有关于凤凰明王的消息,那是他每一世中最快乐的时光,哪怕只是一些关于摹冽的鸡毛碎皮的小事,他听了也开心。

而就在百年前,他听孟婆说摹冽要成亲了,海敖上神请了九重天上数百上神为证,以东海为聘,在女娲之境外大张旗鼓地单膝下跪向凤凰明王求婚,凤凰明王答应了。

海敖上神心悦凤凰明王这件事,这几万年间天界地府人尽皆知,海敖上神身为东海太子,英俊无双,年纪轻轻便靠着自己飞升上神之位,战功赫赫,九重天上众多仙子对之深深爱慕,可偏偏海敖上神的目光只愿追随凤凰明王,那些年只要凤凰明王离开女娲之境进入尘世,他必会追随相伴左右。

要是旁的神仙,仙子们或许还能努力去争一争,可那是凤凰明王啊,上古神明,强悍美丽,曾有幸见过凤凰明王的仙子说,只要被他那金红色的竖瞳看一眼,便好似要被摄去魂魄,可见容貌之绝世,神性之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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