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四）（1 / 2）
二零一二年四月三十日的那天，我去学校帮郭二月“搬家”。
劳动节长假结束后，郭二月就要进入文科班，巴县中学的文科班和理科班是在两个不同的校区，我将郭二月在高一时的全部“家当”放在上小货车，然后穿越了大半个市区，从北部的理科校区到了西部的文科校区。
那个时候，郭二月不明白文理分科意味着什么，她以为两个校区的距离不会改变她的生活，曾经一起嬉闹的同桌，曾经一伸手就能借一块橡皮的同学，曾经一起躲避的门卫，曾经一起暗恋的那个男生，还有许多数不清的曾经，她以为这一切依旧是属于她的。
小货车驶过一条漫长的隧道，灯光投下温柔的光束，无数车辆像是被按了八倍加速键的电影画面。
“我忘了一把伞在北部校区，”郭二月说。
“再买一把吧。”
“不行，那是李蜜蜜送我的。”
“李蜜蜜是谁？”
“她是我同桌。”
“那我先送你到西部校区，然后再回去帮你找。”
“真的吗？”
“真的啦，我保证，”我说，“你丢的每一把伞我都会帮你找到。”
10
“春江花月夜”又响起了郭二月的歌，火锅的香味弥漫开来，我和郭二月坐在牟彤的正对面。
“说吧，突然到火锅店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牟彤没有理睬我，她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涮白菜。
“你不说话，我是没有办法帮你的。”
牟彤抬起冷漠的脸，她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的眼睛。
“你别光看着我，你说话啊，到底什么事，你该不会是来讹我一顿火锅吧。”
我提了两瓶冰啤酒放在牟彤面前。
郭二月想抢走一瓶，被我半路截胡。
“你是孕妇，你现在不能喝酒。”
“为什么孕妇不能喝酒？”郭二月问。
“孕妇喝酒会小产，”我说，“网上都是这么说的。”
我倒满了一杯啤酒递给牟彤，牟彤一口就喝光了。
“有什么事，你就快说，我这还要继续做生意啊。”
牟彤只顾埋头喝闷酒。
“喂，你和李北五有事没事就来我这吃免费火锅，我都快被你们这对孤男怨女吃穷了，”我催促地说。
“别跟我提他，我不想听，”牟彤有些生气。
“又怎么了，前几天不还有说有笑的吗？”
“李北五是个不值得爱的人，”牟彤说，“我不想再提他。”
牟彤猛灌了一大口冰镇啤酒，郭二月看得嘴馋。
牟彤突然拔高了音量，“我问你，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找小三？”
我略微一惊，“什么意思……莫非……”
牟彤咬紧嘴唇，她的呼吸声微微急促。
“郭川，你就不能改改乱瞎琢磨别人心思的这个臭毛病吗？”
我感觉气氛不对，牟彤的声音渐渐有了隐约的哭腔，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你说吧，我光听。”
牟彤拿起冰啤酒又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那个王八蛋，李北五这个王八蛋……”
牟彤话说了一半，然后欲言又止，我已经看见了她眼角慢慢溢出的水分。
“怎么了，你继续说啊，你别说话只说一半啊，”我问。
牟彤嫌啤酒喝不醉，她又开了一瓶茅台，继续独自猛灌。
“我怀孕了，李北五的种，”牟彤说，“我就是要小产。”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是郭川吗？”
“你是谁？”我问。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李北五被九哥的手下抓走了，他欠了九哥的高利贷，没钱还债，九哥说要砍了李北五的双手偿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快急疯了，北五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让我找你帮忙，你一定要帮帮北五啊。”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措手不及。
“你先别着急，”我问，“你是北五的谁？”
我的话引起了牟彤的警觉。
“我是她的老婆，我知道一时之间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是北五的老婆，我没有骗你，帮我救救北五，”女人着急地说。
李北五什么时候有了一个我一无所知的老婆？
我看着面前喝闷酒的牟彤，我思量该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也许这个女人只是一个骗子，可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李北五就真的有被九哥剁手的危险。
“你说你是李北五的老婆啊，那北五到底欠了多少钱啊，你说他现在被九哥抓住了，我们凑一凑也许能帮他还上，一定不能让九哥把他的手剁了还债，”我说。
我在牟彤面前放大音量，又用了一起奇怪的腔调讲话，我想让牟彤知道这个消息，但我又不想主动告诉她，我觉得这个做法至少会显得不是太故意。
但我还是低估了牟彤，她镇定得像是一块雕塑，反而郭二月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借了九哥二十万，”女人哭着说，“可是利滚利，如今九哥要让北五连本带利一共还三十万。”
“三十万？”我不禁一惊。
“郭川，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上哪去凑这三十万啊，我如今能想到的人只有你了，你跟李北五是最好的哥们，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女人哭得越来越厉害，“如果李北五没了双手，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啊。”
所以，又是一个孕妇？
我应该去庙里算算最近是不是跟孕妇犯冲。
牟彤抢过我的手机，“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去死吧，李北五就是被你害得这么惨的，这些年李北五借的高利贷全都拿去养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了，你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让我们出钱救他，做梦吧，他自作自受。”
牟彤将手机扔在桌上，她努力抑制住她的悲伤，但是她的悲伤像一条河流一样倾泻而出，她蹲在地上嚎嚎大哭，她用手遮住她哭得难看的脸，她想留住最后一点颜面。
郭二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牟彤，然后她用手挡住了我的视线，她不想我看见牟彤丑陋的哭相。
“还没看够吗，我哭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郭二月问，“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别人落魄的哭相？”
郭二月又从她钱包中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你什么意思？”我问。
“拿去吧，里面有不少钱。”
“李北五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说，“收回你的卡。”
郭二月轻叹一声，“有些话我不想说明，郭川，难道你和我之间也要变成那种假装客气，故意推诿的关系吗？”
“这卡里面有六十万，我想够你解决暂时的困难了，你就别装了，你根本没钱，但三十万对我而言不算什么，”郭二月说，“真的，比起很多很多事，能用三十万就解决的事情真的不算什么。”
11
李北五死了。
“春江花月夜”已经两天没有营业了。
我和郭二月到达灵堂的时候，牟彤已经早到了，他戴了一副墨镜坐在靠近角落的椅子上，很少与人说话。
当初，我先给九哥汇了二十万，让他先放人，再汇剩下的十万。
九哥答应了要求，让受了几天的折磨李北五离开了绑架他的旧工厂。
李北五立刻开上他那辆老破车上了高速，他只是想快点逃离这个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