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六宅坎上惊白鹭 黄泥山头起腥风(1 / 2)

从乌龟山沿壶溪上溯五里地样子,左边是大田,右边是六宅坎头,它们同属永王乡,中间隔着一百来米的壶溪溪面。

大田是暨阳到弯山、义门以及婺州到排潭的一处必经之地,有着相对开阔的大片田畈,故名“大田”。这里也是货物的集散地,所以有热闹的街市。

与大田隔溪相对的六宅坎头,只有六户人家,又因为东临壶溪,为防大水,溪边砌着高高的石坎,故名“六宅坎头”。

六宅坎头往西一里是香草墩,再往西二里即是黄泥山头,三个村全是弹丸小村。

沿六宅坎头往南二三里是仓头,仓头往南二里,是古城。这两个村依山傍水,东面紧傍着壶溪,西面则紧靠着甑山。

“仓头”东临壶溪,西靠甑山,也有良田千顷,有鱼米之利,属于天然的粮仓,村子叫作“仓头”,自然理所当然。

“古城”则因为宋代出过宰相,有御赐的状元和清官牌楼,所以屋宇整齐,多雕梁画栋之建筑,古风俨然,且有小城之格局,故名。

日军并不知情,由于之前他们强渡梨江南犯,国民党秦梦县政府已经从壶溪搬迁至仓头。

甑山山势连绵,除东面因壶溪横切而与永王山断开之外,往南直通暨阳、乌伤、婺州,往西更是直通千里冈山脉、怀玉山脉。

永王山往东又与义门山结为一体,主峰杏子尖为秦梦第一高峰,海拔一千多米。

也就由于杏子尖位于义门的缘故,在省内地形图上,千里冈以西的天子冈、甑山、黄天荡、永王山、义门山、万春山、轿子顶、筱岭、大青山等,以及北面与之平行的弯山、安顶诸山,统称为“义门山脉”。这支山脉其实属于仙霞山脉的东段。

义门山的北麓,有义门村,由好几个自然村组成,九成人姓孙,是三国吴国孙策、孙权的后裔。再往东,则是连绵无边的竹山,连通上观。

如何描述此地的风景?

苍崖子曰:郁郁苍山映碧空,青青沃野飞白鹭。

道人张三丰有寻隐士诗,甚合此境:

水田深处白云飞,

听彻秧歌入翠微。

昨夜鸠声啼不断,

今朝细雨入茅扉。

如此水墨田园,只合一蓑烟雨的诗酒人生,却不想造化弄人,平白地迎来一场搏命厮杀。

这不,一声枪响,打破了清晨山野的寂静,然后是密集的枪声,如鞭炮一般炸开。

当地的村民,在家的都从门窗、院落向外眺望,在野地里的,都放下手中的活儿昂首引颈,都想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首天竺山的山顶上,一支部队正在匍匐着射击;而北面的田畈里,一队穿黄衣服戴钢盔的士兵,正持枪向天竺山冲锋。

后来双方都占据了几个高地,都趴在地上移动着,互相瞄准着激烈交火。

再后来,飞机来了,开始往南边山上的阵地扔炸弹,低空扫射,山上顿时一片火海,守卫猎坞的一排士兵,瞬间葬身于炮火之中。天竺山顶的一座小庙也被炸为平地。

南边山上的指挥员见势不妙,当即随机应变,一声令下发起冲锋。一个叫王排长的矮个子老虎一样蹦出战壕,带人冲进进攻的黄衣部队。

双方混杂在一起,展开了激烈的肉搏,一时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一架飞机被枪弹击中,拖着黑烟坠落在仓头附近的壶溪溪滩上。余下的两架战机在高处盘旋,看看投弹只会造成两败俱伤,于是转了几圈后,无奈地消失在远空。

几小时之后,山野重归寂静。却不再是原来的安静,而是一种可怕的死寂。

一批老鹰在高空盘桓,一群群乌老鸦“嘎嘎”叫着从低空掠过。村民们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围拢过去。

眼前的一幕,让人们大惊失色。

只见从黄泥山头、香草墩到仓头、猎坞、甑山坞一带,绵延几公里的战场上,尸横遍野,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

人们不知道,仅仅两三个小时,一场至关重要的阻击战已经结束。在收殓战士们遗体时,大家才发现,这是国民革命军第79师与日本侵略军之间的一场殊死较量。

此役成功阻止了日军对浙南地区的扫荡,有力地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但国军付出了阵亡一百多人的沉重代价。

与国军79师作战的,正是前文提到的日军藤井原上一部。他们本想在乌龟潭渡溪东进,然后向北扫荡回秦梦,无奈藤井忌那“西山”,故而改道南进。

话说前一天傍晚,“一把秧”藤井带队离开乌龟潭后,向黄泥山头进发。

全力南进的日军没有看到,此时,乌龟山上那座小庙内,也悄悄地出来一名五十挂零的瘦小男子,着僧衣僧帽,正是一名和尚,急匆匆地下了东面的山坡,在山脚的壶溪里登上一只小舢板,急急地划向东岸。上岸后,又在村子里雇了一匹马,沿着东面的山脚,飞快地往壶溪上游进发,直去暨阳境内,将正在壶溪西岸前行的日军部队远远地甩在身后。

出于安全和作战半径的考虑,在进入黄泥山头之前,办事老到又有经验的藤井,让部下抢先占领了六宅坎头,在渡口布上岗哨,然后向西进军香草墩,布好迫击炮与山炮阵地,然后再占领西面靠山的黄泥山头。

这样,从水到山,从东到西,日军都筑起了防线,三个地方还能互相策应。

做好这些事,日军方安心埋锅造饭。

炊士兵们做饭时,发现少了一个锅盖,伍长便吩咐一名士兵去农家借用。

别看日军远涉重洋侵略中国,但自身队伍内部,却是军纪严格,号令严明。

出于政治目的,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主张随意危害平民,因为那样做有违《国际法》,也会招到国际社会的普遍谴责。只有扮出一副秋毫无犯的模样,才有利于大日本皇军的正面宣传,树立所谓的“仁义之师”形象,也能为日本天皇和内阁赢得比较好的口碑,于是该装样子时装样子,该演戏时也演戏。

此外,日军的补给,还有战争期间挑夫、向导等人力资源的征用,都离不开当地的平民。失去了平民,也就失去了物资方面的重大依靠。

虽然日本军队有着上述如意算盘,但每当出现伤亡,又找不到中国军队报复时,他们往往会丧失理智,兽心大发,随意拿中国平民出气,出现滥杀无辜的现象。

这会,他们平安无事,见到山河秀丽,心情也不错,也就落得做个好人,没有进农家,而是将埋锅做饭的地点选在了山坡边。

找锅盖的士兵进了一幢像样一点的木头房子,站在天井里叫了几声,出来一名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士兵看看这小姑娘,着实水灵,于是心情很好地冲着她笑笑,一边朝灶台指指。

小女孩带他进去,他揭了锅盖,锅里有番薯丝稀饭,已经烧熟,上面蒸了一小碗鸡蛋。他又笑笑,知道是小女孩为家人做的,于是冲女孩竖了竖大拇指,然后拿起锅盖,手向外指指,“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又将手往锅上指指,意思是拿去外面借用一下,等下会还回来的。

聪明的小女孩很快明白了士兵的意思,冲他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小山村里的小女孩,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军队,更不知道这是支日本军队。她只知道,远来的都是客,人家自己做饭,向她家借一个锅盖,当然是要满足人家的啦。

别说是锅盖,即使是要她家的粮食,也是应该给的。

半晌,饭做好,士兵拿着锅盖送回来,上面放了一大块焦黄喷香的锅巴。

那时小姑娘的父母已经回来,见到士兵,有些紧张。他们虽然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当兵的,国民党的部队,新四军的部队,这个小村都到过,他们也接待过,但眼见对方这么多人,还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看了还是有些胆怯。

士兵将东西放下,嘴里说了句“阿里嘎都姑煞姨妈斯”,意思是表示感谢。

小姑娘听他说什么“饿煞姨妈死”,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想是自己听错了,笑笑,拿起锅巴掰开,见里面没有放盐,便进去灶头抹了点盐,拿出来给士兵看,一边掰了一块给士兵,自己也“咔嘣咔嘣”地吃起来,一边冲着士兵甜甜地笑。

士兵掰了一块尝尝,不禁连连点头,嘴里说着“唯西”(日语“好吃”的意思。苍崖子注),一边吃一边摇晃着脑袋走了。

其实,小姑娘不知道,日本兵是不吃锅巴的,可能是怕吃坏了肠胃,影响行军打仗。或者是怕锅巴一吃,对其他食物与美味的食欲就降低了。要不,这么香的东西,他们会拱手送人?何况是送给正受他们欺侮的中国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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